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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ad2();石喜半抬起眼睑,  自下往上执拗地看着孟彰。

“巫是绝对不会伤害自己所侍奉的神灵的。”

“殿下可以放心。”

孟彰神色也未见任何动摇,他只问:“是谁让你来找我的?”

石喜的目光低了低。

孟彰便明白了。

“原来没有其他人,只是你自己。”

几乎没有任何的停顿,  他又问石喜:“你想要奉我为主?”

石喜才刚说了,他们这一脉虽然不是诸位阴神所在的那酆都,  但他们这些侍奉诸位阴神的巫祭,也确实是酆都诸多力量中的一支。

而巫祭侍奉神灵,  敬神灵为主,  侍奉神座之下。

所以石喜这个来自酆都的童子学生员,  便择定了他?

石喜的目光再次低了低。

显然,这一次又是孟彰说对了。

孟彰凝神看他一阵,  再次摇头:“我不是阴神,你既是酆都的巫祭,自该从酆都中的诸位阴神中择主,你自去吧。”

石喜皱紧了眉头,还想要再说些什么。但孟彰却不理会他了,他低头,收拾了案席,起身离开。

他原以为石喜先前特意请他留到最后,  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跟他说的,  没想到是为了这个

着实是浪费时间。

石喜还想叫住孟彰,但他张了张嘴,到底是什么话都没有说出口。

待到整个童子学学舍的人都散得差不多了,  一直站定在原地的石喜才在那快速蔓延的黑暗中开口。

“为什么阻止我?”

一道带狰狞却严正面具的身影出现在童子学学舍的门边,平静地看着他。

“因为孟殿下自己不愿。”他平静开口。

石喜很有些不满:“孟殿下迟早都是要回归酆都来的。他会需要一些追随他的巫祭。遍数酆都内外,我是最合适的那一个!”

“我最合适!”他重复道。

那道戴面具的身影波澜不惊,只平静地回答他:“孟殿下自己不愿。”

他似乎就只有这样的一句话。

石喜只觉得心头火气,  一簇一簇地烧在心头。然而,还不等那火气从石喜的心头蔓延出去,就在对面那人的平静目光中熄灭。

他整个人的情绪都在一瞬间低落下来。

“你说,”不知过了多久,整张脸都被夜色吞没的石喜才又有了声音,“我是不是真的找不到能够敬奉的尊神?”

对面那道戴面具的身影静默片刻,摇头道:“不会。”

石喜的心情好转了些许。

目光转过对面那人面上带着的面具,石喜道:“你当然可以这样说,毕竟你已经有了敬奉的尊神,是可以独立行走天地的巫祭了。你又怎么会知道我的心情”

石喜这样说着,手就不自觉地摸上了自己的面庞。

手上所传来的冰凉感觉,并非是面具所传递出来的,而是属于他自己的皮肤温度。

错过了孟彰,他还能在哪里,找到契合他的阴神?他什么时候,才能像其他人一样,带上属于他的祭面?

石喜想放弃,又很是不甘。

孟氏阿彰,真的不能成为他的神主么?

不知什么时候,他的问题已经问了出来,砸落在这安静异常的童子学学舍里。

对面那位巫祭看了他的方向一眼。

厚重的黑暗阻挡不了他的目光,甚至还成为了他的阻力,轻易地让他看清了石喜面上不自知的委屈。

遮挡在面具下的五官动了动,眉眼挤压,堆积出一座矮矮的山峦。

“孟殿下不愿意,你就不会有机会。”他道,“我劝你想明白。”

石喜愣怔抬头看了过来。

“要么,你说服孟殿下改变主意;要么,你就顺从孟殿下的意思,另行敬奉神主。”他回望着石喜,“你只有这两个选择。”

“如果”石喜问,“如果我坚持呢?”

对面那人的情绪也未见波动,只回答他道:“那你可以尝试去说服孟殿下,不过”

“你不能打扰到孟殿下,且一应动作,都须得在酆都章条之内。”

他近乎警告一般地将话语说完。

“不然,后果你也是知道的。”

石喜却很惊喜:“你放心,我一定会注意分寸的。”

那道身影看得他一眼,什么都没说,转身就走。

石喜连忙跟上。

他脚步轻快,边走还边琢磨着,该要怎么做才能让孟彰改变主意,接纳他的敬奉追随,让他成为祂的巫祭。

“司,你有没有什么好主意?”石喜自己琢磨不说,还不忘跟行走在他前方的那人请教。

那位被称作“司”的酆都巫祭没有给他分去一点目光,却给了他一句话:“孟殿下是向道之人。”

石喜脚步不自觉地停了停,一遍又一遍地重复道:“向道之人,向道之人,向道之人  ”

“不错,”他想明白了一点后,又跟上“司”的脚步,“孟殿下是向道之人。我若是想要得到他的认可与接纳,就该从这方面下手。”

“所以,”他喃喃道,“我是不是要多花费些心力去钻研梦道?”

作为巫祭,他们其实没有他们自己的道。

又或者说,巫祭之道,就是他们这些巫师、祭师的道。

但巫祭之道其实又算是辅佐之道,在这一条道则之外,巫师及祭师还可以从他们主祭的那位神灵手中,分润去一些属于他们主祭的那位神灵践行的道则的体悟。

换句话来说,那即是——如果孟彰真的认可且接纳了石喜,让他成为祂尊位之下的巫祭,石喜是能够通过巫祭与主神的联系,在得到主神允许的前提下,借用某些属于孟彰这位主神的体悟与力量的。

司什么话都没说,只是沉默。

直到石喜又多问了他几遍,他才吐出一句话来:“你真的觉得梦道是好参悟的?”

石喜面上的神色、心头的情绪尽皆停了停。

司停住脚步,偏转了目光来看他:“你也是酆都的巫祭”

虽然还没有敬奉的主神,甚至都还没有长成,不过是酆都送到帝都童子学里扎根的一个生员,但该知道的事情,他不会不知道。

“自该知晓这些年月以来,到底有多少参悟梦道的修行者,迷失在梦境与真实之中,失落在梦海里”

“他们再没有醒来。”

司又道:“你觉得你一个连正式的巫祭都不是的小郎君,能在梦道面前进退自如?”

石喜沉了眼:“孟殿下他”他不就很轻松地越过梦道的种种阻碍,短短数月时间便以阴魂之身完成炼精化气境界的修行?

司问:“你能跟孟殿下比?”

石喜什么话语都没有了,他才刚刚激荡起的情绪又一次跌落下来。

司只道:“这个法子就别想了,另外找别的办法吧。”

他不再等石喜,继续往前走。

石喜在原地站了一阵,才回过神来加快脚步追上司。

“司。”过了好一阵子以后,石喜才唤了司一声。

司应了:“嗯。”

石喜犹疑一阵,还是问道:“司,你有什么主意吗?”

司都没有往他那边厢分去一个眼神,只道:“没有。”

石喜默然。

眼看着太学的牌坊越来越近,石喜的情绪还是不见稳定,司暗下皱了眉头。

“想要成为孟殿下座下巫祭的,并不只有你,但到现在为止,他们所有人都还没有想到合适的办法。”

这件事不必任何人来说,石喜也能猜得到。他更知道为什么没有人跟他说起这件事——

作为孟彰殿下在童子学里的同窗,比起酆都里其他未曾敬奉主神的巫祭来,他的优势很大。

真正该烦扰的,其实是他们。

“他们也没有想到合适的办法吗?”石喜说道了一句,目光随即又落到了司的身上,“那诸位大巫师和大祭师呢?他们可有什么提点?”

司默然看石喜一眼。

石喜又明白了。

“居然,连诸位大巫师和大祭师都没有办法吗?孟殿下这真是”

司听着石喜的话,久久无言。

一大一小这两位酆都巫祭走出了太学范围,当即便感觉到了各处阴域地界气机的细微变化。

石喜的脸色又更沉默了些许。

时局越发的混乱,且往后必定还会更混乱。

“孟殿下是最好的选择。”

这一回,石喜并不是直接说道出口,而是将话语直接传音到司的耳边。

司面上狰狞而严正的面具闪过一缕玄光。

他斜眼,直接瞥向石喜。

石喜魂体下意识地一个激灵,不由得往后退了退。

但他尚来不及平复自己那一瞬所感受到的惊吓,便立即躬身低头,向着司大礼参拜。

更准确地说,是向着司面上所带着的那副面具。

面具安静,不见其他异常。

司哼了一声,传音道:“你倒是好胆子。”

竟敢当着他所敬奉的主神的面,说出这样的话来?!

也就是孟殿下在诸多阴神中的情况、地位都极为特殊,否则只今日石喜的这一句话,便该去领受一顿惩戒。

石喜惨白着脸,从地上站了起来,低头不敢看司。

他甚至都不敢跟司讨扰。

“你今日犯下酆都巫祭禁条,虽主神慈悲,未曾过多计较,但我巫祭一脉却不能轻忽。”

司沉沉道:“你今日归去之后,将酆都巫祭规条誊抄三千遍,五日内送至酆都诸位殿下尊位之前,不得延误。”

誊抄三千遍的酆都巫祭规条,还得在五日内送到酆都诸位阴神尊位之前

这等责罚哪怕比不上惩戒,也不差多少了。

但石喜甚至都不敢为自己辩解一字片语。因为不必司跟他分说明白,石喜自己就知道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

酆都诸多阴神,各有神轶品级,各有强弱,并不真的完全平等。但这么多年来,酆都诸位阴神,却都和睦亲近,这其中,自然不是完全没有缘由的。

他直接道:“是。”

除了诸位阴神清楚世态,知晓当下局面只有联合各位阴神,将各位阴神统合为一体才有破局希望这种主观层面的共识以外,诸位阴神平日里对彼此的尊重与亲善,也是维系诸位阴神关系的重要因素。

但石喜刚才呢?

他刚才当着一位酆都阴神的面,说什么“孟殿下是最好的选择”

怎么地?除了孟彰,其他的酆都阴神就差了?

这是他作为一个酆都巫祭所能说的话?!

对着酆都诸位阴神挑挑拣拣,还将酆都诸位阴神分出个高低优劣来

司没有看他,只将手抬起,恭敬搭在脸上带着的面具边沿。

细细感应一阵后,他看向石喜的目光才算是略微缓和了些。

其实还是没有多少温度就是了

“行了,回去吧。”司道,继续往前走。

石喜默默跟上。

到这一大一小两位酆都巫祭出现在酆都宅邸门前的时候,司停了脚步,偏头看向已经沉默了很久的石喜。

“那些事情,还不是现在的你该思量的。”

石喜的脸色一时越发的惨白。

他听明白了司的意思。

敬奉一位阴神作为自己祭祀的主神,那是合格的巫祭才刚考虑的事情,而他

还差得远。

与其去考虑这些,他不如将心思和精力集中在自己的修行上。

最起码,先让自己成为一个合格的巫祭再说吧。

司没有再看他一眼,走上台阶,跨过门槛消失不见。

石喜在原地站立了许久,才在路过的一位巫祭的招呼下,也走入了宅邸之中去。

司和石喜这两个酆都巫祭所在意甚至是耿耿于怀的问题,事实上,孟彰自己并没有太过放在心上。

在他们自己看来,作为酆都巫祭的他们,想要敬奉、祭祀一位神灵,最正确的态度是拜请,是恭谨。

而绝对不是挑挑拣拣。

他们自认没有这个资格。

哪怕是挑拣,也该是作为阴神的孟彰祂们挑拣他们这些巫祭。

但孟彰自己,却不是这样的理所当然。

或许是他曾经作为凡夫俗子活过一世,或许也是那一世里他们这些凡夫俗子对神灵堪称神奇的态度使然,孟彰对这些事情也甚为随意。

远不是旁人所想的那样苛刻。

别说他不知道石喜和司闹出来的那一点小意外,就算是他知晓,大抵也不会多在意。

神灵可以挑选追随、供奉祂的巫祭,巫祭当然也可以挑选择定他追随敬奉的对象。尽管神灵、巫祭之间有强弱、主从之分,但孟彰认为,在某些层面上,他们双方仍旧存在着一种未曾明说的公平。

不过就这会儿,孟彰也并没有多在意石喜的事情。

或者说,在他直接拒绝过石喜,从童子学学舍里走出来以后,此事在他这里,便已经算了结,不需要他多花费心思的。

所以他能一身轻松地坐在谢尚府上的小花苑里,伴着淙淙溪流,闭眼听谢远的琴曲。

夜幕低沉而厚重,将整个天地都抱在了怀里,只有这一片空间,被盏盏微弱的灯烛照亮,支撑起一片片小小的光亮之地。

琴音也便低了下来。只偶尔间跳跃、盘旋,引领整一个曲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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