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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ad2();行色匆匆,形迹可疑。
木板车在黄土路上咯吱咯吱,推车的人则恨不得落步无声。石不渝生怕有人上前询问这个人为何载着一车木柴石灰皮毛,怕有人看穿伪装,怕漏洞百出的谎言无法搪塞怀疑者,怕必须用谎言搪塞别人的自己。
一进入无人的小巷,立刻推得两个轮子上了火,一路小跑。一路跑,还时不时四下张望,看到周围没有人影,手上用劲,脚上前进,蹭蹭轧路。甚至为了不遇人,远远看到,就尽量避开,宁愿多绕些路。
即使如此,走在一段稍长的巷子里,前方迎面而来一人,石不渝忙低头躬身,想低调经过,距离还剩下一半,右边一空,这条路原来有一条岔口!
石不渝立时一副本来就走这边的样子,轮子一转,与原路上的人错身而过。呼出口气,继续往前推,听见哎哟一声。
四下看看,石不渝疑惑地面向前方,手上一边用劲,紧接着哎哟声不止。一惊,忙撤开轮子,往下面一看,果然有一个人蜷缩在墙边,差点被轧在轮下。
石不渝撒开手,忙冲过去上上下下一通打量,“抱歉抱歉!你有没有事?”
倒霉的家伙摸着一侧手臂嘶哈不止,既不回答也不看石不渝,身上传来发腻的气味,一头乱发衣物发暗。石不渝放缓语调,连问了几句,伸出手去按住他的肩膀,感觉到一层层的颤抖。
难怪在天刚亮,他却睡在墙根。
石不渝取来刚买的两壶酒,本来是担心易含热度反复来降温用。那晃荡着酒液的瓶子一靠近,刚才还不言不语的人双手出如闪电,一把抢过急不可耐地喝起来,酒液顺着下巴流进衣物。
这里不是洗风堂,除此之外,什么也做不了。石不渝转身推起车,越过他。所幸对于他们来讲,这个发作酒瘾的人并不清醒。
一路有惊无险,石不渝望着再次打扮跟个皮货商似的易含,问出了心中的担忧:“你不会干脆不要那一百文钱了吧?”
易含坐上推车:“放心,就算我不要钱,也需要你给我找来那个人。”
石不渝看着他,不再说话,握住把手。
站在城门不远处,望着易含拄着推车掩饰伤腿,经过守卫,混入城门外进出的人之间。
石不渝收回目光,投向脚下所站中央大街的人流,意志坚定,眼中茫然。
易含的一个忙,分为两个部分,一是送他出城,二是在小方城中,找一个何姓马客。
小方城不大,统共二万左右的人。二万找一而已,是吧。
马客只有一条线索,姓何。从相貌到名字一概无,就算干瞪眼,易含也只有一句:你把话转告给他,如果答应了,就是我要找的人。
这玄而又玄的找人方式,为了从易含嘴里撬出回答,石不渝也只好信他一回,为他办这一件事。
去到集市上,遇上之前卖她板车的汉子,假称想雇个马客送信,打听一个业务熟练的何兄。
汉子热情,但表示不认识姓何的,不过可以介绍相熟的马客!
石不渝婉言拒绝,继续自食其力。
小方城有不少马客,或许不止一个姓何之人,石不渝想先缩小范围,再一个个去筛选。集市逛了一圈,几乎能问的都问了,大家偏生都不知道什么姓何的马客,其他的姓氏名字却一把一把的有。
眼看着卯时都要过去,在无数次期待与落空中,石不渝口干舌燥地往那家做烤饼的酒馆一坐,迎来送往的娘子不久前也摇头,并请她来喝一杯。
娘子看她一脸苦大仇深,搁下一碗奶一盘饼,指了指旁边坐下的三个汉子,“不如问问马客同行,看他们天天聚在一起,最是嘴碎没有。”
汉子们腰间挂刀,都是马客,听见酒馆娘子的声音,转头就侃:“听到娘子喊我,哪来的荣幸?”
她啐一声,“哪个耳朵听见喊了你的名字?是这边的小娘子遇见烦心事,你最好有幸能帮上忙。”
他们呼啦全看过来,石不渝挺了挺身,得到娘子一个鼓励的眼神,清了清嗓:“各位大哥,认不认识一位姓何的马客。”
三个马客闻言,面面相觑,神情异样。
石不渝一怔,“可是有什么不对?”
其中一个马客回应:“娘子,不是我说,小方城里的马客圈子,少不得互相都讲过两句话,我可以说,没有任何一个马客是姓何的。”
“得了得了,就你们几个还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了……”
耳边是酒馆娘子的声音,石不渝按住额头,感觉一头乱麻。
难道说……这整件事,都是易含编出来,为了甩掉一个麻烦,这个忙根本没有两个部分,从一开始就只是他受伤无法独自出城来骗取帮助的?
背上搭上一只手,“你没事吧?”
石不渝抬起头,对上酒馆娘子忧心的神情,松开握紧成拳的手,收到桌面下。
挤出一个笑脸,“费心了,我只是在想这个人……”
“这么着急,莫非是欠了钱?”
“是……欠了些东西。”
“这要找的东西,急不来,总是不找了,呼一下,自己就出来了。先填饱肚子,饼要趁热吃,咱们这饼啊,用的是隔壁的面,可香甜了……”
石不渝承情,一口三分之一。娘子坐到旁边,聊起了闲话。
“小娘子是外地来的吗?”
踌躇着一点头,不过与易含不同,她并没有什么不可说的秘密,不想告诉人的,都是无人会感兴趣的事。
“听口音不像这周围的人,走很远来的吗?”
“我是梧州人。”
“哎呀,江南,我从来没去过江南呢!是不是河特别多?”
“河多,湖多,桥也多。”
“哈,这儿的河哪用得着桥,水浅的时候腿都不用湿,等深了,浪急得根本过不去!”
“是吗?”
“等开春就知道啦。你是来这边找人么?”
石不渝犹豫着点点头。不知娘子是不是在心里感慨出师不利,一脸慈悲的笑容。
“别看这小酒馆子,还有个传说呢,你应该没听说过吧?”
旁边的马客们一听,哈哈笑起,“又是那三瓮酒的故事吧!”
看他们这样,让人一头雾水,只好笑笑。
酒馆娘子看着石不渝,“说起我们这儿,来过一个奇人……”
听着她的叙述,和马客们的添油加醋,显然这就是一个酒虫的当地版本。有一日酒馆来了个陌生的客人,也像石不渝似的来自外地,挎着双刀骑着马,下来就讨酒,娘子平常一样招呼,上碗倒酒,才转身就听背后又来叫酒,娘子干脆将罐放在客人面前叫他自己倒个够,自去招呼其他客人。半个时辰不到,娘子回去看,对方眼巴巴地望着自己,面前一个空的酒罐:娘子忙碌,不敢打搅。娘子不好意思,又去取了一罐酒,但喝了这么多,她有些担心这人借酒装疯不付钱。这人听了,拿出荷包,全部拍在桌上,里面有金有银,娘子大吃一惊,其人大笑起来:但求一醉!娘子以他醉了,摇头不语。客人一坐一整天,脚边的空罐越来越多,等添了第十次酒时,酒馆周围渐渐聚起了人,都来看这个外来客有多能喝。等二十次时,周围已人山人海,整个集市的人都不干活,全涌过来等他叫停。从日中到日落,这个客人总共叫酒三十次!直直喝空了娘子家的窖存!他站起来时,人群哇的一声,他笑眯眯地冲娘子说:喝得过瘾,明日再来!娘子以为他今夜回去就要猝死,然而第二天一早,挂着他笑眯眯的模样,出现在娘子的酒馆里。这个客人一共连着来了三日,每次非一大瓮不能过瘾,最后喝空了整个小方城一半的酒!他付给了娘子将近七十两白银,迈着醉步而去。不知其名,但称三瓮酒仙。
呼噜饮下最后一口奶,故事编得不错,就是那个味。三瓮酒一百八十升,除非这客人是比一般人高大六十倍的巨人,要不然就是真酒虫成了精。
有新客人来,娘子停下闲聊去招呼,也差不多该走了。
旁边一个马客还不罢休,伸手一指:“三瓮酒仙!”
无奈站起,这个时候实在难以融入他们那轻快的氛围。擦过新进来的客人朝外走去。
“酒仙!酒仙快用仙力,找找那姓何的在哪!”
“酒仙也要喝了酒才有劲儿……”
石不渝惊讶地看向新来的客人,一张灰扑扑的脸,满是脏污毛结的大氅,就像一路来看到的马客一样眼熟,实在看不出哪里仙气飘飘,酒气扑鼻倒是真的。
摇摇头,果然传说都是夸大其词。
连集市这样最人多嘴杂的地方都问不出一点线索,除了找官府,想不出其他出路。且不说会不会帮忙找人,若是不盘问还好,被问及为何要找一个毫无关系的马客,该如何回答?搪塞容易,一旦被怀疑,毫无立足之据,该如何收场?
转来转去又回到城门,比刚才还多的马客聚在一起互相吆喝,想万一呢,说不定就是刚才那三人恰好不认识而已。
走近去,隔着匹马,两个呜哩哇啦在说一些赏金的事,夹杂着一些胡语,云州与力娄大漱两国相连,当地人会说任何一地的胡语都常见。
“还是算了吧!钱多有什么用,那思摩是好对付的吗?”
“也是,最近多少商旅都遭殃了。”
“陇西府急着找人,还不是老巢都没摸到。”
“要真对上,这个脑袋要先飞咯……”
“请问——”
他们一齐转头,打量她。
“你们认不认识一个姓何的马客?我在找人,会很感谢帮助。”
听到感谢,他们用力想了想,四面八方征询其他马客,却都摇头。
“没有姓何的马客吧,小娘子你是不是记错了?”
又一扇门关上,石不渝慢吞吞地在街上走,半晌都没遇上人。脚边滚开一颗石子,低头瞟了眼,手臂被猛地拉住,往路边狭窄的小巷里扯。
这根本算不上小巷,只是两堵院墙的间隙。惊骇地挣脱开,但还是和对方面对面挤在一起,几乎无处可退。
这不是之前在酒馆有一面之缘的酒客,“……三瓮酒仙?!”
他笑眯眯地挥了挥手,“嗨。”
忍住把那只手剁了的冲动,“有什么事。”
“咦?不是你在找何姓马客吗?”
“就是你哦!”
他眨巴眨巴眼。
石不渝尴尬地一碰嘴,闪过的第一个念头是:大概,可能,他要找人不是为了忽悠我。
“那个,三瓮……酒仙?”
“喊我三瓮就好啦。”
真的是这个人?
“是这样……要找你的另有其人,他拜托我带两句话。”如果是你的话。
他耐心十足地往墙上一靠,摆出倾听的姿态。
深吸一口气,“他要买你的命……”
“不卖。”
“还没到抢答的时间呢,这么干脆利落干甚我话还没说完!”
三瓮虚心点头,“抱歉,本能反应,请说下去。”
再吸口气,“他说买你一条命,但是!事成之后,他保证没人再去追究过去的事。”
被见了两面的人凝视,有点不大舒服,但这算是表示上心,还是这什么屁话我怎么听不懂的凝视呢?
三瓮勾起嘴角,含义无限,“这才像话嘛。”
“你这算是,同意了?”
“然也。”
“你都不问问具体是什么事就答应了?”
三瓮一身无所谓的模样:“烂命一条,若能换来无价之物,那我也能笑出来了。”
这下可以肯定了。什么样的人找什么样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