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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师近郊梅园,是一座占地颇大的园子,顾名思义,园内遍植梅树,只是这院内的梅树并非梅花,而是蜡梅,又因花期常在瑞雪纷飞之时,故有寒梅之称。据传梅园是乾隆朝大贪官和珅极为喜爱的别院,幽静雅致,匠心独具。民国元年,此园被一位杭州的巨商购得。梅园本来就位置偏僻,距离最近的民宅也有几里地,自从被杭州富商买下之后,大门终年紧闭,好像久无人居一般,偏偏庭院日日都被打扫得清洁异常,益发显得神秘。

园子里的梅树是蜡梅中最为珍贵的素心蜡梅,林间青石甬路上,一位身材高挑、容貌艳美的女子缓步而行,在她的身后,微弓着腰脊恭敬随行的男子,赫然是秦自成。

“此次计划属于绝密,西原井三怎么会知道?难道另外又派了人接近袁氏父子?”那女子的声音异常柔美,仿佛有种直透听者五脏六腑的魔力,竟是曾出现在胡家小院密室内的大姐、北九凤的大当家!

那双略显狭长的丹凤眼中浮起些许疑惑,单从相貌而论,此女只能归为美丽,离绝色尚有不小的差距,但是举手投足间自然流露出高贵的气质,美目顾盼时又散发出一种妩媚成熟的味道,二者混杂成一种奇特的魅力,令人为之目眩。

秦自成贪婪地盯着近在咫尺的曼妙背影,精神有些分散,那女子的声音又低,他没有听清内容,不由得“啊”了一声。

女子脸上闪过一抹怒意,转过身来时却已经变成了笑容,好听的声音里隐隐含有不满的意味:“就算会里另有安排,你只需按计划行事,怎么这么沉不住气?我不是吩咐过你,轻易不要与我联系吗?”

秦自成身体一抖,显然对这女子甚为惧怕,一句轻轻的责备立时让他露出惶恐之色,慌忙躬身道:“川岛先生请息怒!只因事后袁克定对我生出强烈的戒备之心,此人极为多疑,我担心太按照原定计划行事将适得其反。”

“谁怪你来着?”被叫做“川岛先生”的女子莞尔一笑,看得秦自成眼神一滞,明知不该无礼地盯着川岛小姐,却无论如何也舍不得将视线从那灿若牡丹的笑容上移开。

“你能这般想足以表明诚意真心,我非但不会责怪于你,还要重重奖赏。”

川岛仿佛根本没有注意到秦自成眼中赤裸裸的欲望,微抬臻首遥望着远方的山峦,听完秦自成对谭啸相貌的描述,她便马上肯定了这人与出现胡家小院里的那个谭啸是同一人。

北九凤近些年行事手段渐渐发生变化,横跨“燕字门”与“雀字门”。女人虽不能为官,却能控制做官的男人,北九凤门下弟子大都姿色不俗,又懂得魅惑男人的手段,十几年来,自从当代大当家上位,便暗中陆续安排绝对可靠的弟子嫁入官家。今时今日的北九凤,势力已经庞大到难以想象的程度。两天的时间,她已经查清了当日与袁克定密会的威廉斯并非真正的英国议员,然而真假两个威廉斯都仿佛骄阳下的晨露一般,没有留下半点痕迹。

然而另外一个消息让她嗅到了阴谋的味道:谭啸抵达天津那天,曾有一个行迹隐秘的中年男子在汇通银号取出大笔现银,而这个人曾在谭啸身边出现过,假威廉斯离开天津之时,携带了两只沉重的铁箱……

秦自成努力地咽下嘴里的口水,发出响亮的吞咽声,川岛的眼底划过一丝愠怒,转瞬即逝。

“川岛先生说得不错,我也正是担心这一点,这个姓谭的出现得实在太巧了,难说不是革命党!”秦自成颇有些自得地笑道,“今天暗中打探,没想到真被我发现了些有趣的事……”

秦自成邀功似的看着川岛,有机会在这个算无遗策的女人面前显示智慧,让他生出强烈的成就感。

“哦?”川岛奉上一记激赞的眼神,仰起头,灼灼生辉的美眸充满了惊喜,这种仰望的姿态更加让秦自成飘飘欲飞。

秦自成可不敢挑战川岛的耐心,这美丽的女人看上去娇柔无力,他却亲眼见识过她的狠辣手段,收敛心中的得意,沉声道:“家父手下恰好有一位曾就读于大日本东京帝国大学的幕僚,更巧的是,他也认识一个名叫谭啸的留学生,据他说,谭啸在日本时就加入了同盟会!”

“此谭啸与彼谭啸?”川岛问道,太过得意的秦自成并没有注意到川岛脸上的笑容已经消失。

“能够在东京帝国大学学习的中国学生数量不多,他很确定只有一个人叫谭啸!”秦自成贴在大腿两侧的手攥了攥,嘴角浮起一抹狞笑,“我会尽快安排他见一见谭啸,确认无疑便立刻捉拿!然后咬定他所翻译西原先生的话是别有用心的谎言,根本没有什么日本间谍。”

川岛对秦自成的计划不置可否,默默地沿着甬道漫步而行,秦自成恭恭敬敬地跟在她的身后。

“你不要把规矩忘了,任何事都要提前与我商量。”良久后,川岛淡淡地说道,听不出喜怒。秦自成冷静下来,亦清楚自己犯了擅自行动的大错,一张脸顿时变得惨白。

“这件事就算了,”川岛想了一阵儿,又说,“你说的这个人叫什么名字?有没有为我们所用的可能?”

秦自成的心脏几乎停止了跳动,他恨极了坏他好事的谭啸,满心想着如何除掉这个碍脚石,结果却触碰了川岛的忌讳,所幸川岛第二句话来得不算晚,一颗心重新放回了原位。他只顾着庆幸,却没有看见川岛嘴角渐渐翘了起来,形成了一个诡异的冷笑。

最后一丝夕阳被黑暗无情吞没,夜幕如海,弦月如船,悄然游至中天。秦自成趁着夜色匆匆离去,偌大的梅园仿佛一头静静潜伏的怪兽,幽暗中一株株枝杈曲折的梅树像极了张牙舞爪的山魈鬼魅。

一袭白衣的川岛痴痴地倚坐在树下的石凳上,自秦自成离去后便再未动过,仿佛一尊巧夺天工的塑像,偶有夜风吹动时,衣襟飘荡,更衬得她出尘脱俗,似乎随时都可能御风飞去一般。

远远地,甬道上一点亮光渐渐飘来,一个妙龄少女提着盏灯笼快步走近,川岛竟丝毫没有觉察,直到那少女将一件白狐裘氅轻柔地为她披上,川岛的眼睛才眨了眨,嘴角浮起些笑意,头也不回地低声道:“不是让你早些休息吗?”

少女在川岛身旁坐下,握住了她冰冷的手掌,心疼又有些埋怨地嗔怪道:“大姐说得轻巧,这么晚不见你,我怎能睡得着?”

在灯笼并不明亮的光照下,本就极美的少女更添了三分娇俏,眉头微蹙,让人不自禁生出怜惜之心。川岛爱昵地捏了捏少女滑嫩的脸蛋,眼神中写满了宠爱:“你这丫头说得好听,不定在心里怎么埋怨大姐呢!也是啊,一晃儿我们的娟儿都十八岁了,早就该嫁人了,在怪姐姐把娟儿拴在身边不肯放娟儿出阁吧?”

名叫婵娟的少女委屈得直咬嘴唇,一双杏目气哼哼地瞪着川岛,恼声道:“大姐当婵娟不明白你的心思吗?您总是把婵娟当做孩子,自个儿心里藏着那么多事也不告诉婵娟!”

川岛轻轻地笑了笑没有说话,眼神定在灯笼上。

婵娟看得清楚,平日人前总是或从容淡然或风情万种的大姐,此刻眼中流露出深深的疲惫和迷惘,只觉得心如刀割,明澈的眼中不觉渗出泪珠,大声道:“婵娟也知道大姐在做一件大事,从小到大,姐姐们都把婵娟捧在手心儿里,护着、宠着,不让婵娟受一丁点儿委屈,可是婵娟现在已经长大了,婵娟也想为大姐分忧!”

川岛宠爱地拍了拍婵娟激动得通红的脸颊,欣慰地轻语道:“我们的小凤凰是真的长大了啊!”

就在婵娟失望地以为,这一次的请求也会像往常一样得不到大姐的允许时,川岛深深地吸了口长气,凤目精芒猛涨,严肃地凝视了婵娟片刻,沉声说道:“婵娟,大姐需要你的帮助。”

婵娟惊喜得一个劲儿地连连点头,她出生后便被遗弃,若不是被大姐收养,早已经喂了野狗豺狼,而这么多年,无论大姐如何艰难、危险,从没有委屈过她半点。大姐在她的心中亦师亦母,当她渐渐长大,便越来越明白大姐为了庇护众多无依无靠的姐妹们,承受了多少艰辛。

若说婵娟有什么愿望的话,就是能为大姐分担她默默独自扛在肩膀上的多年重担。

“我要你接近一个男人……”川岛眼底最后的一丝犹豫化为坚定,“我要你收服他,完全掌握住他!”

婵娟虽未经历过男女之情,可她很清楚这句话的含义,女人想要完全掌控男人只有一种办法……

婵娟毫不犹豫地点头,即便大姐让她去死,她也绝不会有一点犹豫!

“这个人名叫谭啸。”

“女人啊……”川岛的眼神有些闪烁,面对婵娟充满了欣喜的明亮眼睛,她的视线不着痕迹地躲闪开去,惘然地望着弯月旁那颗孤零零的星辰,与明月相比,它黯淡得就像风中的一点烛光,仿佛随时都可能熄灭。

川岛突然感到一阵透体的冰寒,下意识地搂紧了双臂。女人注定了只能是那颗小星,男人才是月亮,她悲哀地想。

婵娟很紧张,但是更多的是兴奋,十几年了,她终于等到了这一天,不管那个叫谭啸的男人是个什么样子的人,她一定会完成大姐的交代!婵娟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情绪中,丝毫也没有注意到在她心里无所不能的大姐,眼中流淌着软弱。

婵娟回房,院中又只剩下形只影单、仿佛化作了塑像的川岛。漫天的星斗渐渐隐去,东方的天际隐隐露出一点鱼肚白,她竟就这般呆坐了一夜。

“有您的信。”一个走路都有些蹒跚的老妪行到川岛身前,低声道,眼底闪过一抹心疼。迟疑了片刻,她用几不可闻的声音道:“小姐,您要保重身体。”

川岛眨了下眼睛,无助地望向老妪,在这与她相伴了大半生,情胜母亲的老人面前,她终于放下了伪装的面具,流露出最真实的情绪,颤声问道:“吴妈,我错了吗?”

老妪欲语还休,终只叹了口气,摇头道:“小姐,老身看着您长大,您从小到大的笑声也没有认得他之后多……眼泪也是。”

川岛面现痛苦之色,紧紧地闭上了眼睛,两颗晶莹剔透的泪珠缓缓滑落。

主仆二人便这样沉默了良久。等川岛睁开眼时,已经恢复了平日的清冷,接过老妪手中的信笺,默默地看完内容,将之撕成无数碎片,任它们随风飘散。

“祁门果然不简单……”也不知川岛是自语自言还是对老妪说道,“我越来越佩服那个老怪物了。”

老妪默然,就好像什么也没有听到。

川岛起身朝小楼行去,淡淡地吩咐道:“知会秦自成,不许对谭啸轻举妄动。”

太阳落山之后便有些寒气袭人,谭啸坐着洋车朝海柏胡同行去,莫名其妙地有种心惊肉跳的不祥感觉。他以为是自己连日来没有休息好,再加上精神长时间处于高度紧张的状态,以致精力有些无以为继,完全没有察觉到一张大网已经当头罩下。

车子甫一转入海柏胡同,靠在车上养精神的谭啸便听到一声凄厉至极的惨呼远远传来,旋即响起一阵混乱的喝骂声。

谭啸的身体一震,探头朝前方望去,这海柏胡同只有街口安装了几盏电路灯,幸好各家会馆都灯火通明,把一条胡同映照得颇为明亮。谭啸一眼便看见十几丈外人影交错,拳脚挥舞,惨叫与骂声就是从那里传来的,两旁的楼馆中不少人探出头来指指点点,却没人上前制止这些人当街行凶。

什么世道!谭啸在心里骂了一句,发觉洋车的速度降了下来,俄而那车夫索性停了下来,抻着脑袋张望着,嘴里还不停地发出啧啧声。

“怎么不走了?”谭啸忍着怒气沉声问车夫。

车夫恬着脸笑道:“这位爷,看您穿得体面,小人不是担心那血汁四溅弄脏了您的行头嘛!”

谭啸大怒:“放你娘的屁!”他见那几个行凶的人各个身强体壮,被打倒在地的苦主捂住了脑袋,也看不出年纪,但是身材瘦小,在围攻之下只能弓着身子苦苦承受暴风骤雨般的攻击,嘴里不知道在叫喊着什么,听起来却不像是求饶或是惨叫。

“住手!”谭啸腾地一下子从洋车上蹿了出去,几步便跃到场中,一把抓住那个踢得最凶的汉子的背心,单手猛一较劲,将这个比他还要高上一头的壮汉给甩得腾空飞了出去!

那汉子凶性蒙心,打得正兴起之时猛觉得背心一紧,随即不由自主地被一股巨大的力量给摔飞,不由得发出一声惊叫。也算他反应迅速,在地上打了个滚爬了起来,虽然没有受伤,却被摔得灰头土脸极为狼狈。

那群汉子显然对群殴的经验十分老道,只稍稍一愣,便“呼啦”一下子转而将谭啸团团围住。

被殴的那人一下从地上跳了起来,动作颇为矫健,倒把谭啸看得一愣。难怪这人身形瘦弱,原来只是个半大孩子,看样子顶多也就十三四岁的样子,脸上全是血污,一双眼睛却十分灵活,透着一股灵气。

“没事?”谭啸朝少年笑了笑问道。

少年眼睛一亮,听出了他的声音,灵巧地跳到了谭啸的身后,抬手抹了把脸上的鲜血,忽地大声骂道:“有种打死小爷!今儿你弄不死我,早晚小爷弄死你们!”

这少年倒是够硬气,刚才挨打的时候,嘴里叫喊的八成也是这类狠话。

离谭啸最近的那个汉子伸手便去抓他身后的少年,谭啸眼中寒光一闪,反手一拉少年的胳膊,拉得他横向移了一步,刚好躲过了那一抓。

“当街行凶,你们眼里还有没有王法了?”谭啸阴沉着脸喝问道,当日在火车上,秦自成说出这句话时他还觉得好笑,说完了他才感觉听起来有些耳熟。

换作平时,他绝对不会这么鲁莽地出手管闲事,至少也得先弄清事情缘由再说。

这世上倚强凌弱的不平事每时每刻都在发生,一个人就算累死,又能管得了多少?

可今天谭啸心情烦闷之下便有些控制不了情绪,不管不顾就冲了上去,与其说他在抱打不平,倒不如说他是在发泄内心的躁怒。

他的拳脚功夫平常,但那是和真正的高手相比,对付这些一看就是只凭蛮力的莽汉,四五个还没放在眼里。

被谭啸丢出去的那个汉子自觉被折了面子,朝几个同伙吼道:“打死这孙子,让他知道什么叫王法!”说着抬起拳头就要往上冲。

“柱子!”一个青年低喝,伸手拦住了挥拳的汉子。谭啸早就注意到了他,这青年方才就站在场外看着围殴,直到谭啸出现他才悄然走近。

那汉子虽然性情暴戾,对这个看起来颇为体面的青年却没什么脾气,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拳头却已经放了下去,退后一步站到了青年的身后。

其他的汉子也纷纷聚集到青年身侧,谭啸上下打量了他一眼,没看出这人才是领头的,生得白白净净,穿着也整齐得体,看上去就像个做学问的。谭啸自然不会被他的表象迷惑,那双精光闪烁的眼睛里竭力隐藏的阴鸷,并没有逃过谭啸的眼睛。谭啸微微一撇嘴,这青年不像是哪家的公子,倒像是在道上混的。

青年朝谭啸抱拳一笑:“这位朋友,在下林隼,手下的兄弟多有冒犯,还请见谅,恐怕是一场误会。”

“五福哥!”被林隼叫做柱子的大汉一听自家大哥的话里有息事宁人的意思,不由大急。

林隼脸色一沉,阴狠的目光刀子一般在柱子脸上扫过,这膀大腰圆的壮汉立时噤若寒蝉。那柱子在京城混迹多年,岂是不知天高地厚的主儿?见这位管闲事的年轻男子面对自己这么多人,仍是气定神闲,衣着也笔挺气派,很明显是非富即贵,有所倚仗。只是在道上混的,最重要的便是面子,今儿被许多人看到自己丢了脸面,不出三日便会人尽皆知,所以他硬着头皮也不能服软。

幸好五福哥把这烫手的山芋接了过去,柱子面上兀自一脸不甘凶悍,其实心里松了口气,别看他四肢发达,头脑却不简单。

谭啸眼神一凝,一声五福哥,让他将眼前这些人与西城黑道上的五福帮联系在一起,看林隼的眼神也郑重了许多。这人很不简单,难道他就是近几年声名鹊起的小五福之一?

“幸会。”对方笑脸相迎。不管是先礼后兵还是耍什么花招,谭啸既来之则安之,淡淡地朝林隼点了点头,一指身旁的少年,“误会不误会的我也不想掺和,只是几位当街对个孩子下死手,怎么着也有点让人看不过眼。”

林隼还没开口,柱子已经指着那个躲在谭啸身后的孩子大叫起来:“这小畜生偷偷地往我们酒中下毒,咱们好几个兄弟都不行了!杀人偿命天经地义!”

谭啸惊诧地扭头看向少年,他本以为或许是偷东西被人发现这类的小事,一个十几岁的孩子竟敢投毒杀人,胆子固然不小,心思也过于毒辣了。

“胡说!我下的只是泻药,他们根本死不了的!”少年梗着脖子嚷道。

林隼阻止了还要叫骂的柱子,阴冷的目光扫过少年,转向谭啸时却已经柔和了下来,诚恳地说道:“我这兄弟虽是个粗人,可说的都是实话,在下的那几位兄弟如今都已经奄奄一息,不说几位有名的郎中束手无策,连西医也查不出原因,却绝非什么泻药!先生既说到律法,那么投毒杀人该当何罪呢?更何况,他自己也承认不讳的。”

“不管怎样,这种事自该官府、警察秉公处理。”谭啸有些为难,方才头脑一热,根本不知道其中的因果,冲动过后便隐隐开始后悔,他此时已经是焦头烂额,实在不愿意再得罪一个势力不小的五福帮,又被林隼几句话给站住了道理。谭啸嘴里应付着,却已经考虑如何抽身了,他既不想引麻烦上身,又不忍眼睁睁看着这少年被活活打死,想来想去也就只能交由官府处理了。

林隼立刻点头,表示同意:“先生既然这么说,那就将他送交警察局吧,是非曲直自有公断。”

谭啸心下反倒生出犹豫,五福帮在西城横行霸道许多年,与当地的官府警察怎能没有勾连?这少年若是被送入警察局里,恐怕是再难出来了。

少年抬手用褴褛的衣袖胡乱地揩去源源不断流淌的鼻血,冷笑道:“官匪一家!不就是换个法儿弄死小爷吗?脑袋掉了碗大个疤,十八年后小爷还是一条好汉!”少年说完朝前跨出一步,转身面朝谭啸恭恭敬敬地鞠了一躬,表情极为认真地说:“先生您是好人,您的恩德俺铭记五内!师傅说过男儿膝下有黄金,除了跪师傅,俺连天地神佛也没跪过,先生请不要见怪。”

别看少年年纪不大,这一番话却是说得掷地有声,谭啸眉头微蹙,仔细打量了一眼少年,小脸稚嫩却没有一丝惧色,双唇犟强地紧抿着,明亮的大眼睛流露出傲然不屈之色。

谭啸心头猛地一震,不由得感到有些羞愧,竟不敢与少年对视。他直觉少年并没有说谎,此事或许真的是另有隐情,指望着官府秉公办案倒不如盼着太阳从西边升起更容易,他若就此放手不理,这少年恐怕难以活命。私下解决?谭啸抬头扫了一眼林隼,对方正含着微笑注视着他,表情平静得如同一潭深不见底的死水。

最好的办法就是用钱解决,谭啸思索片刻,倒是可以试一试,刚要开口邀林隼单独商谈,那少年忽地朝西方直挺挺地跪了下去,“砰砰砰”连磕了三个响头,抬起头时已是泪流满面。“师傅,徒儿无能,没法子为您报仇了!”少年站起身毫无征兆地朝林隼冲了过去,动作疾快无比,谭啸只瞧见他手中闪过一丝微弱的暗芒,似乎握着把极小巧的利器。谭啸来不及多想,横移一步,右手疾如闪电抓住了少年的衣领,厉喝一声:“不可!”

“放开我,我要替师傅报仇!”少年努力挣扎着向前,却是无法挣脱谭啸的胳膊,咬牙切齿地盯着一步之外的林隼,恨不得扑上去咬死他。

谭啸没想到这少年竟刚烈至此,听他话里的意思,他投毒似乎是为了给师傅报仇,只是既然有着血海深仇,又为何只投泻药?可是少年连死都不怕,更不至于撒谎吧?

正僵持间,胡同口传来一阵喧哗,远远地谭啸便听到一个似曾相识的声音叫嚷:“都老实点!警察办案,闲杂人等退避!林老五,你小子又闹什么幺蛾子?”

谭啸听到这个声音先是一愣,嘴角渐渐翘了起来,是杨老歪!

四周围观热闹的人群发生了一阵骚动,忙不迭地退后闪开一片空场,谭啸拉着那少年与林隼等人立在当中。

“不要怕!”谭啸轻声安慰道。

“怕什么?”少年反问,好笑地看了眼谭啸,“不就是个死吗?”

说得谭啸反倒有些讪讪,也不知这少年是初生牛犊不怕虎,还是真的堪破了生死难关,听这少年言辞,却不像个普通人。

七八个警察就像冲进羊群的虎狼,引起一阵鸡飞狗跳的骚乱,谭啸趁机又问那少年:“你投的究竟是泻药还是毒药?”

少年眼睛一下子瞪得溜圆,恼声道:“先生不相信俺?那药量顶多让人上吐下泻个两天,绝不会要命!”

听他说得这么确定,谭啸心下微安,只要不闹出人命,他对保住少年的性命生出了几分把握,同时也有些好奇:“你就敢这么肯定?”

似乎对谭啸的啰唆有些嫌烦,少年翻了个白眼:“俺从六岁就跟着师傅四处行医,一味泻药的剂量还不至于搞错。”警察越来越近,少年昂首挺胸,很有点视死如归的气势,谭啸愈发觉得这少年有趣。

林隼朝杨老歪迎了上去,低声说了几句,杨老歪狐疑地抬头朝谭啸望了过去。谭啸装作没认出杨老歪,故意大声对少年说道:“你只需实话实说,只要你没有投毒杀人,警察一定会主持公道,还你清白的!”

少年哪里知道谭啸是故意说给杨老歪听的,有些好笑地瞥了眼满脸正气的谭啸,暗叹这人心肠挺好的,只可惜太天真了,肯定是不知人间疾苦的富贵人家少爷。

“嘿嘿!主持公道?那些个黑皮狗子不过是披着官衣的……”少年讥诮道,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觉得谭啸握着自己胳膊的手猛然用力。他奇怪地抬起头,看到谭啸使了个眼色,虽然不解却也住了嘴。

林隼指对杨老歪也不隐瞒,简单将起因经过说了一遍,原来这少年和师傅前不久来到京城行医,恰是在林隼的地头儿上讨生活,因为医术高明、诊费低廉,生意竟是出奇得好,惹得五福帮的弟兄红了眼,找碴讹诈。却没想到这师徒两人都属倔驴的,也不知是不懂还是不屑破财免灾,死活就是不肯服软掏钱,结果师傅挨了一顿毒打,悲愤之下竟然一命呜呼,而徒弟便趁着林隼领着一群兄弟到酒楼喝酒的时候偷偷下了毒。

合该林隼命不该绝,赶往酒楼中途遇到了件急事,领着几个手下解决之后才又赶了过来。这时嘴馋偷吃的那几个已经毒发,上吐下泻、腹痛如绞,林隼找来的几个大夫全都束手无策,这边略一盘问便查出了下毒之人,这少年竟没有逃走,躲在酒楼外等着看戏……

放在平时,这事再简单不过,拉上公堂走个过场,一个四处流浪的江湖大夫,一条烂命都不值那颗枪子钱,可是见到这位半路杀出的程咬金竟然是谭啸,杨老歪的头就大了。林隼不认识谭啸,他远远地就认了出来,无论是袁十小姐还是袁二公子,都不是他能惹得起的。

谭啸装着没认出杨老歪,杨老歪却不敢,快步走到谭啸身前,未语先笑,拱手道:“呦!这不是谭公子吗?您老这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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