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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清晨,  老四、老六、老八难得心有灵犀的一同早起,老四没有骂隔壁的老八白眼狼,老八没有骂老四、老六脑子蠢,  三人拿出了自己最贵重的衣裳,  仔细刮了胡须,还用线绳搅了眉毛,老八更是偷偷用了自家夫人的擦脸膏,均显得神采奕奕。

他们手里拿着当下最时兴的拜帖,那是一张红色花筏,热烈邀请陈柏卓去做客。

该来的终究会来,  陈柏卓叹了口气,回身亲了亲臭儿子的脸蛋,做足准备去赴宴。

而所谓的宴席,  竟只是将他带到了莲花帮的秘密库房,陈柏卓心下一沉,和想要邀功的老六等人一同说道:“我可是欠过诸位钱财?”

“三爷快看,这都是你失踪的日子我们为你攒的。”

双方说完,  均陷入短暂的沉默中,  老四、老六、老八脸上的笑没了,  陈柏卓的疑惑变为了震惊,  双方再次同时开口。

“三爷是叫我吗?”

“三爷不认识我们了?”

面面相觑之下,老四反应最大,  腿一软,  老六、老反应慢半拍地没有拉住他,  让他一屁股坐在了箱笼上,  那里面是满满的雪花银,  在莲花帮最困难的时候,  他们都没想着动它,只因那是要等三爷回来给他的。

可谁能,谁能告诉他们,三爷为何不认识他们。

陈柏卓心中警惕减少,环顾了这一仓库的银子、珠宝,再看看对面三人那对自己饱含了信赖与冲击的眸子,心中竟是升起难过之际,却只能道:“很抱歉,兴许我从前是认得诸位的,不过,我失忆了。”

“失忆了?”老八低声呢喃。

所以根本没有什么孤身一人入为官之家当探子的说法,三爷对他们的冷淡只是因为他失忆了,不认得他们。

一向认为聪明绝伦的老八眼前一片恍惚,被老六撑着才没晕过去,可另一旁的老四已经坐在那默默擦眼泪了。

老六脑子转得飞快,三爷失忆了,甚至娶了当官的母亲,那他,那他是向着那些人,还是会回来?

他低声道:“三爷可还认我们这些兄弟?”

老四怒瞪,老八挣扎怒骂:“老六你在说甚,三爷就是三爷,如何会不认我们?!就算是失忆了,三爷终究是三爷,莲花帮所有东西都应该是三爷的!”

可老六不为所动,一双眼紧盯陈柏卓。

莲花帮的三爷失踪之事,陈柏卓有所耳闻,但他从未往自身身上想去,他自认自己是一个有责任有担当的男子,若他真的失忆前是莲花帮三爷,那他怎能抛弃往日兄弟,只顾自己享乐。

他沉默半晌说道:“自是认得。”

“那好!”老六发狠说道:“既然三爷认我们,莲花帮的众弟兄,三爷便见上一见吧,他们等这一天等很久了!”

他们都了解三爷,知道三爷见不得人受苦,尤其这些人还信赖他的情况下,他们就是逼,也要逼得三爷心软,留在莲花帮!

老六等人再没了向三爷讨功求赞的想法,他们甚至等不及给三爷看一遍他的产业,就匆匆呈半包围之势裹挟着陈柏卓向外走去。

陈柏卓有心想再确认一遍,又恐伤害他们的心,只得强自按捺下自己的问话,却是老八恢复了神智一眼看出三爷心中所想,心如刀割说了自己与三爷相识的过程。

紧接着,老六老四也纷纷说了三爷救下他们的过程,他们几人是按照被三爷发现救助的顺序而义结金兰的。

而三爷之所以叫三爷,是因为陈柏卓在家中排行第三,而他们几人在心中都拿陈柏卓当父亲,当今朝代,父亲也会被称作阿爷,所以他们便叫起了三爷,久而久之,大家都这么叫了。

老四其实年纪最小,他少时还被三爷背过抱过喂过饭,自然也被洗过澡,他囔囔道:“三爷腰上有一块胎记。”

陈柏卓下意识摸了摸,他身上确实有块胎记的,他心中已信了九分,他住的宅子应是从前居所,他每每遇见三人夜晚都会做梦回忆往昔。

他轻轻阖上眸子,而后倏地睁开,内里犹豫尽数消失不见,唯有坚定可见。

说完这些后,三人不再言语,天气寒冷到让大家以为是下了雪,不然为何这风都跟刀子一般,割得人浑身鲜血淋漓。

很快他们就来到了第一个秘密据点,老六挨个介绍道:“这是青州的兄弟,三爷尚且在莲花帮时,青州地龙翻身(地震)死伤无数,三爷暗中救下了他们,自此,他们变成了莲花帮在青州分帮的主事人。”

“这原是河南的兄弟,河南被蛮夷攻下后,他们逃难到南方,因是流民无处可去,三爷给了他们容身之处。”

“这位婶子是当年逃难到洛阳却被拒绝入城的难民,她有一儿一女,小儿子被饿死了,好在三爷发现了他们,救了娘俩一命。”

……

“他们如今都成了莲花帮的中流砥柱,在三爷不在的这些年里,暗中发展莲花帮,持续帮助难民和流民。”

所谓莲花帮,只是一群苦命的人聚集而成罢了。

为什么赌坊出事,老四老六甚至拿不出几万两要卖掉陈柏卓的房子,因为莲花帮要照顾的穷苦人太多了。

就连他们留给陈柏卓的东西,其实都是最近东拼西凑挪过来的。

从各地赶来的莲花帮众人将陈柏卓团团围住,他们你一言我一语:“三爷,终于再见你了。”

“三爷依旧是那么气宇轩昂。”

“三爷可有成婚,我家中尚有一女,愿照顾三爷。”

陈柏卓是一个能言善辩之人,他真心与人交好,能在一盏茶之间和其称兄道弟,但今日,面对着一张张充满感激的脸,他喉头哽住,竟是说不出话来。

莲花帮匡扶天下的教义,是那么的熟悉,熟悉到确实是他能做出的事情。

去时有多么欣喜,归来时气氛就有多么的沉重,几人在陈柏卓的宅子前分别,三人眼眶微红,却没再逼迫陈柏卓,只是拱了拱手便回了自家,而后面对自家母亲、夫人、妹子,露出了一张比哭还难看的脸。

老四不再刮胡子了,又蓄上了胡须,老六身上被摘下去的假金戒指重新被套了回去,老八,老八着宽袖长袍也是为了模仿陈柏卓,如今他脱去了衣裳,换上了自家夫人熟悉的短衫。

像是有一只看不见的手笼罩在陈柏卓家附近,空气黏腻到让人喘不上气。

陈柏卓没去自己的商行,他站在院中开得正艳的梅林中,仰头盯视那小小的花朵,寒冬腊月梅花正盛,犹豫挣扎求生的莲花帮。

许是在梅林冻得时间有些长了,陈柏卓被冻的没有知觉的脚刚一抬起,被脚下树根轻微一拌,便用不上力地趔趄了一下,他伸手扶住树干,头晕目眩。

而后心里存了事的他,眼冒金星,路都看不明白了,往前走了两步,晕厥在地,头轻轻磕在地面上,不重,连皮都没擦破。

可当夜他就发起了高烧,这可吓坏了辛离离,自从母与陈柏卓成婚后,陈柏卓一直保持着锻体,日日不辍,身体康健的能打倒一头牛,怎么可能在梅林站会儿就感冒了。

这年代的伤寒那可跟后世的癌症一样可怕。

三郎小小的身子蜷在辛离离怀中,大大的眼睛里充满了担忧,小小的手指指着床上的父亲,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话,“父父、病、如、何?”

袁依婉衣不解带照料陈柏卓,她回头将两个孩子赶到了大郎的书房里去,安慰他们陈柏卓无事,不用担忧。

辛离离和三郎坐在矮榻上,你唉声我叹气,声音此起彼伏。

司马佑安已为陈柏卓把完脉,他哪是伤寒入体,他是急火攻心,且脑中淤血经此化开,是福不是祸,不过为了安全起见,他们又请了城中的医者过来诊治,医者也是一样的说辞。

袁依婉给陈柏卓喂下汤药,司马佑安望着床上那个昏迷都昏迷的不安稳的男子,心中隐隐有所感,眸中晦涩一片。

唇抿成一条直线,脑中不自觉浮现出男子代替父亲角色,对他宠爱的举动,若非必要,他不愿与其为敌。

床上的陈柏卓则陷入了无尽的回忆中,海量的碎片在脑中翻腾,他如一叶扁舟在广阔的大海中飘荡,天空阴沉时而狂风大作,海面波涛汹涌,他几次差点落水,又艰难地护住了自身。

不知过了多久,海面风平浪静,海鸥盘旋在他身侧,澄净的天空显现,他自胸腔发出畅快的大笑,原来如此,竟是如此,他是陈柏卓,莲花帮三爷,亦是湖生!

“夫君,可醒了,喝些水。”

眼下带着青黑的袁依婉,赶忙将他扶起喂他喝了口水,陈柏卓干渴的嗓子得到拯救,以往的他是自卑的,是觉得自己配不上袁依婉的,现下的他眼睛一眨不眨盯视着自己夫人,眼里的自信满得快要溢了出来。

他轻轻握住袁依婉的手,说道:“辛苦夫人,能娶到夫人当真三生有幸,夫复何求啊。”

袁依婉诧异,头顶的步摇晃了两下,她面色一白,不待深想,陈柏卓已替她击溃了种种杂念,他道:“夫人,我想起来了,我名柏卓,姓陈也。”

可不管他是何人,都是袁依婉的夫君,三郎的父亲,离离与大郎的长辈,他不会变,他只是多了一群嗷嗷待哺的兄弟。

想着,他又笑出声来,愉快道:“夫人可知,这宅子便是我的,待我将这宅子的钱要回来还给夫人。”

失忆几年,不仅没有落到草寇之命,还娶得袁依婉,拥了聪慧的离离和大郎,还有自己的骨血,他排三,他的孩子亦排到三。

此刻的他,是畅快的、是开怀的、是踌躇满志的!

也是想在家人面前,展示实力的,他从床榻上坐起,大手一挥就要带着家中人去参观他的产业。

还做什么商队,租什么铺子,他可是有三条街可以收租的!

振奋的心情被袁依婉一碗黑乎乎的药汤给戳灭了,要去可以,至少也要等到他病好了。

心中迷雾一解,陈柏卓恢复极快,不到三日便可下地锻炼,猿臂蜂腰,给人安全感,再次成为家中的顶梁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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