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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钟非眼前出现了一片血光。异常刺眼的血光。浓郁的血腥味令他窒息。在血光中,钟非看到了一个人,那个人穿着破烂的灰布衣服,腰间扎着牛皮带,头上缠着绷带,他的眼睛血红,表情坚定而又仇恨。他端着一支老式“汉阳造”步枪,趴在壕沟边上,向山下瞄准。钟非不知道这个人是谁,他为什么要趴在壕沟边上?钟非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人,仿佛是一场老电影里出现的人物。钟非想靠近他,去和他交谈,可是钟非浑身不能动弹。钟非只好眼巴巴地注视着那个血光中陌生的人,担心他会发生什么事情……仿佛有人钻进帐篷,在钟非的睡袋前蹲下来,推了推钟非,钟非顿时从梦中醒来,血光中的那个人不见了,帐篷里一片漆黑,他听到了朱未来的呼噜声和沈鱼鱼有节奏的鼾声。

钟非拿起自己的手电,钻出了帐篷。

他想起了梦中的情景,来到了壕沟旁,壕沟的一切呈现在他的手电光下,钟非什么也没有看见,根本就没有梦中的那个灰衣人。此时的天空就像一个巨大的黑铁锅盖,把梅花尖死死地罩住,钟非感觉到了沉闷。

一丝风也没有。

钟非还是觉得背后冷飕飕的。

他心中焦灼的情绪还在无限地蔓延。

仿佛在他的身后站着一个人。

钟非猛地转过身,手电光朝那边射出去,他看到一个黑影迅速地晃动了一下,然后朝北边的山坡窜去。

钟非厉声说:“谁——”

说着,他就拔出了腰间的匕首追了过去……

2

这个晚上,张大头和猎人张长发在喝酒。张长发今天上山打到了一只山鸡,回来后把山鸡杀了,炖了一锅山鸡肉,然后就去把张大头叫过来喝酒。张长发从小和张大头一起长大,两人的感情十分深厚。前几年,山上不让打猎了,镇上派出所和县里林业公安的人到凤凰村来收缴土铳和猎枪,张大头早早就给张长发报了信,张长发把自己用了几十年的那杆老铳藏了起来,没有被收走。对张长发打猎,张大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他还是会经常对张长发说:“那些国家保护的动物,你就不要打了,否则我也不好和上面交代。”张长发听了他的话,只是打点山鸡野兔什么的,过过打猎的瘾。

香喷喷的野鸡肉十分诱人。

张大头夹了一块放进嘴巴里,嚼了几口说:“真香!”

他特地从家里带来了一瓶五粮液,这是他很少回村的儿子以前给他带回来的,他一直舍不得喝。今天不知怎么搞的,张长发一说吃野鸡肉,张大头就想到了那瓶放了很长时间的五粮液。当张大头把酒瓶打开后,张长发的屋里飘起了一股浓香。

张长发使劲呼吸了一口气,很迷醉的样子:“我从来没有闻过这么香的酒,你这个老东西,有这么好的酒也不早点拿出来,你是想留到棺材里喝呀!”

张大头笑笑:“这不拿出来了嘛,我有好吃好喝的还能少了你?”

他们端起酒杯,干了一杯酒。

张长发突然说:“唉,老了!枪法也不准了,今天这只野鸡也是刚刚好撞在我枪口下,否则我们晚上吃个鸟毛!大头,你说,人怎么说老就老了呢?”

张大头说:“人总是要老的,你看,一晃秀秀都长大成人了!”

张长发又喝了一杯酒,抹了抹眼睛说:“大头呀,你说,我那亲生父母真的是要等我到黄泉路上才能相见了?就是到了黄泉路上,我也不一定能够认识他们,他们也不一定能够认出我来呀!”

张大头也叹了口气:“他们要活着,也是八九十岁的人了。可他们是死是活没有人知道呀。听我死去的父亲说,那仗打完后,村里有人去梅花尖找过,什么也没有找到,连尸骨都没有找到一根。解放都几十年了,他们要是活着,也应该记得有你这么一个儿子还留在凤凰村。”

张长发在凤凰村是吃百家饭长大的,多年前,一对在梅花尖养伤的新四军夫妇,把刚刚生下来的他留在了凤凰村就上了战场。张长发一生未娶,孤独一人。几十年来,他一直在等待着亲生父母的来临,可那是一个漫长的或者一生也不能够实现的幻想。张长发老眼潮湿,说:“这几天,我老是梦见一个提着血衣的人站在我面前,我看不清他的脸,我不知道他是谁,他也不和我说话,你猜他是不是我父亲?”

张大头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老东西,你就不要想太多了,那么多年也过来了,安安稳稳地过几天日子吧,想太多了也没有什么用。实在走不动,就不要上山去打猎了,只要我活着一天,有我吃的就肯定饿不着你的!”

张长发叹了口气说:“这我相信。可我的心越老就越难受,火烧火燎的,没着没落的,不知道怎么样才能踏实。”

张大头端起了酒杯:“喝酒喝酒,不要说那么多伤感的话了,有一天过一天吧!”

张大头把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张长发也把酒倒进口里,吞咽下去。

这时,张长发好像听到窗外有人。他做了个动作,示意张大头不要出声,然后轻轻地站起来,蹑手蹑脚地走到窗前,猛地推开窗,大声说:“谁——”

一个影子晃过,很快就在张长发的眼帘里消失,茫茫的夜色中再难觅那影子的踪迹。

张长发回到桌前,坐下讷讷地说:“会是谁呢?这个人在窗外想干什么?”

张大头笑了笑说:“别疑神疑鬼的了,也许是谁闻到山鸡的香味了,趴在窗户后面闻闻过过瘾呗。”

张长发神情凝重地摇了摇头:“不对,如果那样的话,他没有必要跑,或者还会让我给他一块山鸡肉吃呢,你知道的,从前我打了猎物,从来不独享的,都分给村里人吃的。这个人一定是在偷听我们说话,也许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

3

那个黑影跑得飞快,钻进林子里就不见了。钟非也跟进了林子里,林子里起了雾,也许林子里的雾气就这样长年弥漫着,不见天日。钟非手电的光柱无法刺破浓得化不开的雾气。那个黑影究竟是什么人?难道白天里他们翻山越岭上梅花尖顶峰时跟着他们的不是那条毒蛇,而是这个神秘人?如果是他,那么他为什么要跟着他们呢?很多问题让钟非心里产生了许多解不开的结。

那个神秘的人就藏在浓雾弥漫的原始森林里。

钟非真想找到那个人,解开心中的结。

可他想到了朱未来和沈鱼鱼,如果他们醒了,发现他不见了,会怎么样呢?他们一定会六神无主,钟非知道,自己是他们的主心骨。钟非正想回到山顶上去,他听到了有人说话的声音。

说话的声音不大,在这个寂静的夜里却显得很响。

钟非听不清楚说的是什么,也不知道谁在说。他只知道,说话的声音从森林的深处传来。钟非听到说话的声音,马上就打消了回到山顶帐篷里去的念头。他决定进入森林里去看个究竟。此时的钟非心里燃烧着一团火,没有丝毫的恐惧感。他也不知道自己哪儿来的勇气。

钟非一手拿着匕首,一手拿着手电,一步一步艰难地朝森林里说话声音发出来的方向摸索过去。

森林里没有路,长满了灌木和荆棘,地下是厚厚的多年积压起来的枯叶和腐烂的树枝。钟非的脚踩在上面,松软而又滑腻,仿佛一不小心就会深陷进去,把他的身体埋没。钟非摸索着往森林深处走去,一不小心,荆棘的刺就在他的脸上划下一道血痕,火辣辣地疼痛。

钟非似乎变了一个人,他已经没有任何退缩的念头了,一直往说话的声音搜寻过去,他甚至忘记了山顶帐篷里的朱未来和沈鱼鱼,也忘记了他的恋人宋荔。他的脑海里只有那个神秘的黑影和隐隐约约传来的说话声。可是,当他觉得自己靠近那说话声时,说话声就消失了。正当他迷惘的时候,说话声又在森林深处传了过来。

那说话声诱惑着他陷入森林的深处。

越往森林深处走,雾就越加浓郁。钟非觉得雾就像白胶般把他粘住了,怎么挣脱也无济于事。他的行走也越来越困难,越来越觉得寸步难行。他停了下来,站在一棵粗大的松树底下,喘着气。松树上爬满了藤蔓,藤蔓上湿漉漉的,往下滴着水。松树裸露出来的根上长满了青苔。

钟非站在那里,浑身有种说不出的疼痛。

他的身体十分疲惫,大脑却异常地清醒,他在搜寻着声音的方位。那说话声消失了一会儿,又响了起来。冰冷的说话声飘过来,钟非禁不住打了个激灵。他的腿灌了铅般沉重,要迈出一步已经相当艰难,可他还是想朝那说话声的方向走去。钟非迈动了脚步。

他刚刚迈出一步,脚底突然划了一下,身体朝后一仰,倒在了地上。像是有人在他的头上踹了一脚,他的身体就朝底下快速地滑了下去,他的两手死死地抓住匕首和手电,他很清楚,如果没有了这两样东西,会更加的危险……

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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