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掉的人是哥哥做生意时候认识的人，他说第一眼见到我就被我迷住了，疯狂地爱上了我，日不能食夜不能寐，睁眼闭眼都是我的样子。想要得到我的心让他变成了一个坏人。他串通官府栽赃我们，家被抄了，哥哥坐牢，我被卖到妓院。”
她的眼睛里都是讽刺：“我被迫接客的第一天，他来找我，把所有的真相都告诉了我。那时候我刚得知孩子的死讯，本来是想自杀，好和我的丈夫和孩子在另外一个世界团聚的。听了他的话之后我放弃了这个想法。”
她的声音里都是被野火焚过之后一无所有的荒凉：“如果我就这样死了，我这一生算什么？我丈夫为了好好活着做过的那么多算什么？我的孩子好不容易投胎一次却只活到一岁半，这又算什么？”
没有流出来的眼泪又回去了，她望着远方天水交界的地方，目光凉凉的。
“那个人借着举报我家的功劳进入官场，金银打点之后受到了器重。可是官场不是那么容易混的，他遇到了过不去的坎儿。我帮了他。”
她歪头看苻融，笑，脸上是自我厌恶的表情，“我去找了能帮到他的官，陪了他一晚上。那个官老爷是个好色之徒，以为我是那个人孝敬上来的，极为满意。
有了上头的通行，事情办起来就顺利多了。”
她摊了一下手，笑：“我能帮助一个野心家爬到他想要的位置，这样的女人可比一个只会在家里争风吃醋找茬吵架的黄脸婆要强。”
“我成了他的情人，成为了他向上爬的工具。他教会了我很多东西，在什么时候说什么话，用什么样的计谋，怎样利用别人，怎样让自己变的更加没有人性。
我用了十年的时间陪他爬到了他能达到的最高点，也织起了一张大网将所有参与过毁掉我这一生的坏人们网了进去。”
她笑，笑容里是杀戮过后满身鲜血的冷漠。
“他这一生追求功名前程，为了向上爬什么肮脏的事情都干过了。他幻想过最糟糕的结局是自己终于在争斗中输给了对手，轰轰烈烈死去。对他这样的人来说，这样也是荣耀了，足以被铭记。
可我偏偏要他以最难看最狼狈的样子死去——朝廷命官为了一个□□杀掉妻子。
这个故事版本足够抹杀掉他所有的光辉了。”
女子说到这里得意地笑起来，笑得很用力身体都在晃，然而声音却压得极低，低到旁边的人听着，错以为她在呜咽。
“一人做坏事，不足以祸及家人。你应该明白。”苻融把沉默了许久的雪舲抱到怀里，轻轻抚摸着它的毛，低声指出对面女子的问题。
“哼。”上仙的悲悯换来的只是她不以为然的一哼，“害死我全家的人，无辜吗？”
她所有的力气在刚才已经用尽了，剩下的话便有恢复到了最初那般轻描淡写：“她是当初和那个人里应外合，将陷害哥哥的证据藏到家里面的幕后者——她自小在哥哥身边，陪在他身边的时间比我都长，亲眼看着他从小孩子长成大人，为了我差点堕落，和家族断绝往来，放弃了大好前程。
我真蠢，以为这么多年的陪伴会让她也爱屋及乌地疼我，理解哥哥所做的一切。真相恰恰相反，就因为她和哥哥感情太深了，才越发憎恶将哥哥从高处拽下来的我——
她跟着我们放弃一切到了新家，过了一段时间平静的生活，心中的失衡让她疯狂，和同样盯上我家的那个人一拍即合，联手毁掉了我们。
‘这才是你该呆的地方，是你该拥有的人生。’这是她对我说过的最后一句话。”
她抬起头重新望向天空。天边残阳如血，是谢幕之前最瑰丽的颜色。她无力的声音缠绕上那抹颜色，也变得模糊起来。
“那句话，我化成行动同样还给她。我们两清了。”
她闭上眼睛，眼睛干涩涩的，没有一点眼泪流出来。
这场复仇掏空了她的生命，她现在心无所念，是濒死前的状态。再也没有什么能缠住她。
“为了达到目的，这十年我手上沾染了很多鲜血。有真正的罪人，也有通往成功路上的不得不除掉的绊脚石——一些无辜的，像曾经的我一样什么都不知道就被莫名其妙就被卷入的人，我在他们心上划下了刀子，留下了新一轮憎恨复仇的种子。”
她低下头看自己的手，目光如死：“我知道我会下地狱。”
身后，苻融站起身。女子听到动静，抬起头，眼神动了动：“如果有选择的余地，没有人会想要成为恶人。可是在这个世界上，更多时候摆在我们面前的选项，没有对与错，只有强与弱。
弱者是莫名死掉连理由都不给的鬼，强者是站在骷髅上的俯瞰着一切的人。”
她回头看站在她身后的人，眼神里有决绝：“我知道我会下地狱，我不后悔。”
她站起身，解下包住脸的纱巾，白色的纱在风中翻飞，离开手之后打着旋转落入水中，在涟漪的推送下飘远了。她卸下了人前伪装时候精致的妆容，素面朝天，露出最真实的自己。
果然是个美人，即使在历经风霜之后。
“谢谢你！”了她微微欠身，诚心感谢一个素昧平生却能安静地听完她全部故事的陌生人，“我原本以为我这一生全部的幸运都在十八岁那年备用尽了，没想到在这一生结束前上天又给了我一次。让我不必心怀着对命运的怨怼离去了。”
声音忽然抖了一下，之前努力维持的坚强瞬间被击溃，眼眶泛红泪花闪动——她快哭了。回忆了一生跌宕起伏都没落下一滴眼泪的人在最后的关头竟然要哭出来。
“过去痛苦的这十年我不是没奢望过，可是这份幸运并不属于我。”女子跪下来，对着苻融重重磕头，完成人生最后的道别。
苻融没有动，安静地站在她面前，受了她最沉重的大礼。
船身猛然倾斜了一下，晃动几下之后恢复平静。如血残阳下的白色小船只剩下一人一狐，孤孤单单立在天地之间，仿佛被整个世界抛弃。
“不能救她吗？”夕阳散尽夜色涌入之前，带着鼻音的稚嫩的声音问。
“她心已死，留一具行尸走肉做什么？”回答她的是个男人的声音，很平和，平和到薄情。
“那就让她的心复活，让她活下去。”小狐狸提高了嗓门激动起来，“她做错了什么，凭什么遭受这种痛苦！”
“她家破人亡，如今犯下累累罪行。就算恢复对生的希望又如何？”苻融反驳她，“你能洗脱她的罪名，带她远离这是非之地，也能把那份真实发生过的痛苦和罪孽一并从她心里消除吗？”
一番话，把雪舲说住了。怀里的小狐狸一时间没吭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