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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卧室的窗帘没有拉上, 窗外没有其他建筑,只有一片河滩,河水之上, 满城烟火。 室内的星光灯开着旋转模式, 满天星斗顺时针流动, 深蓝色星辉倾泻而下, 笼罩在两人身上。 简清神情冷淡, 伸手, 指尖重重弹了一下鹿饮溪的脑门。 无声否认了想睡她的话语。 脑门被弹得生疼,鹿饮溪嘶了一声,捂住脑袋,恶狠狠瞪简清,想骂些什么,又不敢骂。 她现在躺在床缘边,简清轻轻一推,她就得滚下床了。 她只好挥了挥手,赶简清:“走开,你睡过去点……” 简清侧躺着, 曲起右肘, 支着脑袋, 在星光下肆无忌惮打量鹿饮溪的容颜。 她右手的睡袍顺势滑落,露出小臂内侧羊脂白玉般无瑕的肌肤。 鹿饮溪盯着她小臂的肌肤看了两秒,对上她的视线。 在这样昏沉晦暗的灯光里, 她直勾勾的目光好似能把人生吞活剥。 鹿饮溪别开头, 左手挡脸,躲避她的凝视。 这个表里不一的败类…… 简清又靠近了几寸,身体几乎要贴上鹿饮溪。 感受到热源靠近, 鹿饮溪脸上热意滚滚,她侧过身,抵在床缘边,觉得自己简直是引狼入室。 简清把鹿饮溪耳际的头发拨到耳后:“昨天在医院,你不是很想我靠近么?” 靠得太近,说话的气息吹进了她耳朵里。 鹿饮溪捂住耳朵,把自己蜷缩成一只虾米,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心说,难怪大过年的忽然要和自己一块睡……感情又是伺机报复…… 昨天傍晚,自己去探望何蓓回来,心情激动得像是打了兴奋剂,拉着简清在医院里胡跑,还把半个身子倚在她身上,凑到她耳边,拂开她的发丝,在她耳边吹气,故意撩拨她,看她一本正经地推开自己。 亢奋状态会削弱人的理智和自控力,现在借自己一百个胆也不敢那样对她。 鹿饮溪把自己包裹在被窝里,裹得严严实实:“简老师,您的学生知道你背地是这幅德行吗?” 她特地喊了简清老师的称谓,不喊她医生,还用上了“您”的敬称。 医院里的张跃和魏明明,还有那些轮转的实习生,个个对她又敬又怕,敬她学术医术严谨认真颇有所成,怕她时不时来一个提问,被她冷冰冰嘲讽。 简清没说话。 鹿饮溪企图用老师的称谓,激起她为人师表的道德感和羞耻心,见她沉默不语,又多喊了几声:“老师,简老师,我现在归您带教,算不算您的学生?您拿到教师资格证了吗?您这样对我,是不是要被吊销资格证的?” “不算。” 充其量只是合作关系。 鹿饮溪张了张唇,正要说些什么,简清直接伸手捂住她的嘴,面无表情问:“你想玩这个?还挺会玩。” 什么会玩? 听她倒打一耙,鹿饮溪涨红了脸,和她大眼瞪小眼,使劲扒拉她的手掌,扒开后把她推过去,压下,帮她严严实实捂好被子。 “谁想玩了?你以为谁都和你一样,表里不一假正经……”鹿饮溪直接把心里话小声骂了出来,又抓起黑色眼罩准备戴上,“真不和你闹了,我困了,要睡觉。” 简清看她戴眼罩的动作,唇角勾起,一言不发,笑容浅淡,深邃的眼神却好似会说话一般,显露出几分不怀好意。 鹿饮溪看过数篇关于自己的、不可描述的同人文,作为一个成年人,也瞬间秒懂。 她一言难尽地看着简清,缓缓放下了眼罩,不敢再戴,随后收回视线,委委屈屈地钻回了被窝。 这个败类毁了她一个眼罩…… 她决定明天去买一个滑稽脸造型的眼罩,她就不信,看着滑稽脸谁还能不怀好意起来。 简清没再逗弄她,安静地闭上了眼。 烟火爆竹声渐渐弱了下去,寂静的卧室内,头发摩擦枕头声、自己的心跳声、呼吸声杂糅在一起,枕边人的冷香,混合着晒过太阳的被子味道,一抹抹窜进鼻腔,鹿饮溪闭着眼睛数自己的心跳。 人体安静状态下心跳正常值范围为60~100次/分。 她现在处于心跳过速状态。 她在心里复习了一下可能导致心跳过速的疾病,转移注意力,不去思考枕边人的存在。 过了许久,还未睡着,鹿饮溪睁开眼,转过身,看简清。 简清阖上了眼帘,呼吸平稳,薄如蝉翼的长睫在星辉下清晰可见。 既冰块成精后,鹿饮溪再度发出疑问,她是不是睫毛成精? 她的右手落在了被子外,没有收进去,鹿饮溪每回看见小孩睡觉手不放进被子里去,就觉有哪里不对劲,非要给人家塞进去,才能满足她的强迫症。 简清不是小孩了,鹿饮溪同样牵过她的手,掀开被子的衣角,塞进去,左手刚要收回,掌下的柔软一翻转,她的手腕瞬时被那抹温热的柔软缠住,动弹不得。 鹿饮溪要抽回,简清不放。 她小声凶简清:“你又装睡欺骗我。” 简清没睁眼,淡道:“你总吵我。” 她本来快睡着的。 鹿饮溪使了使劲,简清松了几分力道,鹿饮溪成功抽回左手,缩回到自己温暖的被窝。 “你怎么睡那么快?” 自己数什么都睡不着,她怎么能那么轻易就入睡? 简清的声音毫无起伏:“昨天只睡了三个小时。” “喔,那你睡吧,我不吵你了。”鹿饮溪乖乖闭嘴。 简清嗯了一声:“不要偷摸我了。” 才没摸,更没偷摸! 鹿饮溪在心里大声反驳,但不想多打扰她,只好轻哼一声,不和她逞口舌之快。 简清听到她的轻哼,淡淡一笑,没再开口。 鹿饮溪侧身躺着,看见简清唇角的笑容,也微微笑了一笑。 她不敢再碰简清的手,只是伸出右手的食指,轻轻搭在简清的一缕发尾上,然后闭上眼睛,数小绵羊入睡。 * 大年初一,没有排班,可以晚起。 简清平常习惯六点起床,今天却提早了半个小时,蹑手蹑脚起床,没有吵醒鹿饮溪。 她准备好了早餐,放好保温,又翻出个红包,塞了些现金进去,放在桌上,拿过一张小纸条,简短地写上一行:“压岁钱。我出门一趟,12点前回来。”压在桌上,出门。 买了水果、零食、新围巾新袜子新衣服,她开车到邻市第三医院。 三院,是一家精神病院,坐落于邻市的郊区,三面环湖,风景优美。 和多数医院一样,这类的医生也需要在上午查房开医嘱,所以家属探视时间一般都开放在下午。 简清与主治医生苻鸢相熟,同行也好说话,提前打了招呼,只要方便都可以进行探视。 精神病院的走廊,与肿瘤病区的走廊没什么两样,白墙白砖,病房林立。 家属带来的物品都要给院内工作人员的检查保管,不会直接交给病人。 简清提着好几袋的东西,几乎全交给了医院的护理人员,手上只提了两个苹果和一包梅子粉。 她没有去病房探望,直接到医生办公室里找主治医师苻鸢。 过年,办公室里只有两个值班医生。 苻鸢看到简清,熟练拉开一张椅子让她坐下:“自己看病历还是我给你说说?” “我自己看吧。” 苻鸢在电脑上打开56床的病历给简清看:“上个月还好,没怎么犯病,就是一直念叨,别人家每天下午都发了零食,怎么她没有零食,我说那是别人家里人带来的,她问我她家里人为什么不给她带?” 简清淡道:“我今天带了。” 一条条病程、医嘱、检验检查单看过去,简清指了指26号的病程:“上个月26号的辅助检查结果,没有记录到病程里,质控要扣分。” “眼真利。”苻鸢扑哧一笑,拉开键盘噼里啪啦打字补病程,“那天她说胸口闷,喘不过气来,我就给她开了心电图和心脏彩超看看情况,都挺正常的。” 简清嗯了一声,和苻鸢借了一把小刀,开始削苹果皮,然后切成小小块。 苻鸢闲聊问:“你几号的排班啊?” 简清:“排到了29,接下来到初四才上班。” 苻鸢点头说:“那敢情好,我这排班狗啃似的,昨天夜班,明天没有,后天下午又要来了。吃早饭没?” “吃了。” “还想说待会儿一块吃的,中午载我一块回江州市吧,我昨天蹭同事车来的。” “嗯。” “要不要先去看看她?” “好,谢谢。” 三院的病人大多在6点就起来,7点统一安排吃早饭,8点集合起来,在护士的带领下做一些广播体操,然后发药、吃药,等待医生查房。 简清借了个口罩戴上,严严实实遮住口鼻,大半张脸都伪装了起来。 三院里分开放病房和封闭病房。 开放病房收治的患者大多是轻症的、有自制力的患者,行动更自由些,可以带手机,需要家属陪同住院,有特殊情况可以申请离院外出,过年也可以回家过。 封闭病房里的患者不能带手机,不能有家属陪护,和医院里绝大多数躺床上休息的病人不同,这里的病人,每天必须带去室外或者大厅里活动,决不能在床上干躺着。 苻鸢带简清去306的封闭病房。 打开306病房的门,一名五十来岁的瘦削女人背对着她们,站在窗边,目光呆滞,口中念念有词。 “apple、banana、e……” 发音标准,腔调尤其好听。 苻鸢走进去:“阮阿姨,昨天睡的好不好啊?” 瘦削女人置若未闻,依旧站在那边不动弹,只是不再背单词。 简清端着一个铝制小盆,里面盛着梅子粉泡好的苹果块。 她把小盆端到自己妈妈面前。 女人转了转眼珠,看着苹果块,露出一个呆板的笑容:“给我吃的啊?” 简清点了点头。 她不敢出声。 她母亲的情况时好时坏,有时认得出她,有时认不出她。 去年她不小心喊了一声“妈”,和她有了眼神接触,她立马伸手抓破了她的脖子,歇斯底里发作起来。 此后每次探视她都戴个口罩,尽量不说话,不和她有眼神交流。 女人接过塑料小汤勺,捞起苹果块放进嘴里,一边吃,一边问苻鸢:“医生,我什么时候出院啊?我已经好啦,可以让我的小女儿来接我回家了。” 苻鸢每天要听无数遍个这样的问题,“我什么时候回家啊?”、“我的家人什么时候来接我啊?” 然而有些病人,家人就站在眼前,她也认不出来。 苻鸢耐心解释,阮阿姨努努嘴,像个小孩,不知道咕哝些什么话。 早晨的太阳升起,阳光透过玻璃洒进来,将她脸上的皱纹映得更清晰些。 简清安静地看着那张与自己六分相似的脸,不说话。 她看见她的指甲长了,等她吃完苹果,从自己的包包里拿出指甲剪,抓过她的手,替她剪指甲。 医生查完房,护士带着这一层的病人下楼,到楼下大厅包饺子。 病情稳定的患者大多已经被接回去过年了,余下的,要么是家属不管的,要么是情绪不稳定,随时可能发病的。 他们都是心智不全的病人,无论多大的年龄,都像个固执的小孩,一个劲的往饺皮里塞馅,也不顾饺皮根本包不起来了,撑破了,零零散散落了一桌。 医生护士跟他们说少塞点馅,他们嘟嘟囔囔要多吃肉,都过年了还不让他们吃肉。 大家哭笑不得。 简清也笑了一笑。 她忽然很想家里的那个小孩,不知道她是不是还在赖床。 她答应她今天要一块包饺子,忘了约定具体的时间。 她以为自己的一整天都可以给她,一早上醒来,看不到她,肯定会在心里骂一骂她。 包了一个小时的饺子,医生护士又跟赶羊群似的,把病人聚集到另一个大厅,画画、打牌、看书、看电视,喜欢做什么就做什么,总之不能待在病房里。 苻鸢俯身看阮阿姨画画,问:“谁生日呀?怎么画了个生日蛋糕?” 阿姨哈哈笑说:“我的小女儿呀,我除夕晚上生的她,她生下来第二天就虚岁2岁了,每年除夕都要给她过生日,昨天是她的生日,她昨天晚上肯定又去找她的姐姐一块睡觉了,睡到日上三竿还不起来。” 简清也靠过去,看母亲的简笔画。 一个大人,一个扎辫子的小女孩,一个生日蛋糕。 没有她的存在。 她坐回了原处,不喜不悲,继续无声陪伴。 * 十二点,她载着苻鸢回江州市。 上路前她先发了条消息给鹿饮溪—— 【迟40分钟回来。】 鹿饮溪回了个收到的表情包。 苻鸢坐在副驾驶座上,摇头晃脑,揉搓手腕,活动筋骨:“感觉值一次夜班少一年寿命,年纪大了,越来越熬不动了。” 简清没有说话。 苻鸢习惯了她的沉默,问:“去喝杯咖啡?” 简清点头同意:“我请客,你选地点。” 平常苻鸢对她和她母亲多有照拂。 两人的家都在市中心附近,就选了市中心的一家猫咖。 苻鸢爱猫爱到了极点,家里养了两三只不说,和朋友约会逛街也喜欢到猫咖坐上一坐。 简清有些嫌弃猫会掉毛,不肯抱任何一只猫。 有小毛团上桌勾引,她无情地揪起来,放回到地板上。 苻鸢正和她闲聊,怀里已经抱了一只,见简清赶猫,哎了一声:“那可是我最爱的美短。” 就这么被赶走了…… 简清没理会,看了眼手机时间。 苻鸢摸着怀里的猫,笑说:“怎么,急着回家,家里养小宠物了?你就应该养只小动物,你下班后不爱和人说话,但总要舒缓释放些压力,建立一些情感互动。软乎乎的小动物就很好,你可以给它投食,和它睡觉,带它出门散心,它会跟你撒娇,用小脑袋蹭你手心。不过你别养猫咪,猫这种生物给不给摸、让不让抱都是看心情,惹急了会挠人抓人,有时半夜不睡觉在你床边蹦跶闹腾,会凶人,还会掉毛,你这个洁癖不一定受得了。” 惹急了会挠人,半夜瞎闹腾,会凶人,还会掉毛…… 简清面无表情,又看了眼时间,说:“你该回家休息了。” “得,不耽误你干活,我也不能抱太久,否则家里那几只闻到其它猫的味了,不让我抱。”苻鸢打了个哈欠,恋恋不舍地放下怀里的猫,还往自己身上喷了点香水,“走了,下个月见。” 12点40分,简清踩点赶回到家。 开门进去,她脱下外套,换上棉拖,走进客厅。 鹿饮溪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给自己的右手消毒。 她走过去坐下,拽过鹿饮溪的右手看伤口,问:“怎么了?” 鹿饮溪鼻翼耸动,用力嗅了嗅简清身上的味道,巴掌大的小脸上泅满了委屈,嘀嘀咕咕絮叨了一堆话:“我今天上午想和你一块包饺子的,结果一起来你就不见了,我就自己去买食材回来切,切葱的时候不小心切到了食指,家里的碘伏用完了,我出去买,然后看到了你和一个漂亮的女人在猫咖里约会逗猫……你现在身上还带着别的女人的香水味,你还敢问我怎么了?” 简清拿过棉签,替她涂抹碘伏,清理伤口,轻声解释说:“不是约会,她是我认识一个的医生。” 鹿饮溪问:“那你今天一上午都和她在一块吗?” 简清没有否认,也没有看鹿饮溪,只是低着头,认真替她清理伤口。 鹿饮溪继续追问:“新年第一天,你就去陪她吗?” 简清淡声解释:“不是陪她,只是去了一趟她的医院,顺便载她回来。” 鹿饮溪猜出了大概:“那你就是去她的医院探望什么人咯?” 简清沉默片刻,嗯了一声,继续解释:“别生气,我陪的不是别人。” 是自己的母亲。 鹿饮溪温言道:“那你笑一个给我看,你笑一笑,我就不生气了。” 简清怔住,扭头看鹿饮溪。 鹿饮溪对上她的视线,眼神温柔似水:“你去探望的一定是你很重要的人,但你今天看上去不止有点累,还有点难过?大过年的,ta让你难过了么?” 作者有话要说:鹿饮溪(委屈):我也很喜欢猫的,她都没带我去猫咖 * 感谢在2021-02-15 07:29:09~2021-02-16 20:39:5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浅水炸弹的小天使:沐染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r小只 2个;太极咩咩拳、从今天开始做一个有名、啁啾、138068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你张腿我动、啁啾 10瓶;望月凝香、远鱼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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