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箫娘少不得劝她几句,落后又问:“何小官人搬到哪个屋里去睡了?”

“随他搬到哪里吧。”绿蟾凄淡地笑着,面容清淹。

见她说起何盏就不爱讲话,箫娘也不再问了。陪着闲坐一会,辞将出去。

丫头去送,少不得与她议论,“两个人打从那时起,愈发不讲话。姑爷倘或说几句逗她,她也不理会,渐渐的,姑爷也不好多说了,只早出晚睡前,往这屋里来瞧一眼,姑娘睡着,他便多坐一会,姑娘倘或醒着,他连坐也不好多坐。”

闻言,箫娘深叹,“好好的夫妻,何苦弄得如此?”

叹完出去,门前溪水长流,朝朝暮暮间,不知流转了多少情愁。箫娘一时难禁伤怀,在正屋卧房里寻了包胡桃出来,捏着把小钳盘在榻上剥胡桃。

脑子里乱糟糟的,一会想着那日周大官人瘸了的腿,一会又想绿蟾与何盏形同陌路的现状。想得日影西斜,树荫东转,只觉春秋易变,还有什么是永垂不朽的呢?

难得伤怀一回,碰巧就叫归家的席泠撞见。他倚在院门上,远远瞧她在对面窗户上发怔,就静瞧了一会。直到箫娘望见喊他,“你不进来,发什么怔呢?”

席泠打秦淮河上回来,穿着补服,手里拎着一条鱼。那鱼张着一圈嘴,死了有一会了,却死不瞑目地向上瞪着他。他提起来给箫娘瞧,“去查河道,顺道买的。”

未几搁在厨房,洗手进来,摘了乌纱帽宽衣。箫娘在榻上看他换了件黧色的道袍,那颜色像搁得发霉的水墨画,黑里泛着一点陈旧的黄。他系了衣带子转来榻上,箫娘就跪起身,迎面往他嘴里腮了一把碎胡桃。

席泠没瞧清是什么就咽进肚子里,往炕桌上一瞧,是一罐的胡桃。箫娘吊着他的脖子咯咯笑,“夹碎了的,给你吃。”

怪道了,席泠险些没叫几点碎壳硌了牙,握住她的腰捏了一把,“夹碎的就给我吃?”

“你不吃谁吃?回头咱们家喂条狗,给它吃也成。”

席泠望她片刻,笑起来,环住她的腰,隔着薄薄绡纱,在触到与触不到之间,抚她的皮肉。然后一把将她抱下榻,自己倚上去,“瀹盅茶我吃。”

箫娘回首看他把脑袋枕在窗台,脸高高地仰着瞧屋檐,只露着个下颌。顺着他的下颌看,屋檐与窗之间窄窄的天空不知几时密云聚拢了,东深西浅的颜色,阳光企图穿透,院中一点暗暗的金黄,像他衣裳那种若有似无又无处不在的旧黄。

顷刻雨点子就噼里啪啦砸下来,亏得他回来的及时。箫娘向他滚动的喉结暗暗剜一眼,喜滋滋去搬了小炉瀹茶。

一向瀹茶的炭都是有烟的,她就搁在他脚下,拿着把蒲扇,使坏地冲着他扇。

席泠咳嗽两声仰回脸,把一条膝支起来,手腕懒懒地搭在上头,眼里只两分不耐烦,余下全是纵容,“我忙了半日才刚回家,你只管折腾我做什么?”

箫娘蹲在地上,一手打着扇,一手托着腮,眼角斜斜地朝梁上一飞,“我几时折腾你了?”

眼风像一只薄弱的蝴蝶,凄丽地栖在梁上。席泠伸下手去,将她一把捞上来。箫娘坐在他放平的那条腿上,歪在他怀里笑。席泠也笑两声,冲着她的耳朵吐热热的气息,“原来不是折腾我,是想叫我折腾你。”

她缩一缩脖子,要面子地打他,“你哪只眼见的!”

话虽这样讲,可她自己又歪倒在他肩上,往他怀里贴,贴得没缝隙,恨不得灵魂钻进他心里去。席泠一条手臂圈住她,一条手臂长长地搭在窗畔,凭她没骨头似的钻缠,目光轻浮在她脸上、心口。

箫娘只恐怕是被他看穿了,不好再在这个话题上纠缠,转而说起,“虞露浓给我下了个帖,说后日要往家来瞧我。”

说话间,她在榻枕底下抽出帖子给他瞧。是一张拱花笺,打开扑鼻暗香,像是有一百种花死亡,凄怨瑰丽地流芳。

左角还轧压着一枝白玉兰,又显得别致清幽。字有些颜真卿之风,只是稍显柳弱。好似是故意写给席泠瞧的,一撇一捺,依依婉转,道不尽九曲回肠里藏的心事。藏着,偏又想叫他发现。

席泠心领神会,将笺折上递回给箫娘,“下帖给你,这是叫你没有回绝的余地。”

箫娘翻个眼皮,“谁不晓得?来瞧我是假,来瞧你才是真的。”她嘴里的字叽里呱啦往外蹦,与窗外沥沥的雨水齐敲着,“后日你衙门出来,随你哪里逛去,估摸着她走了你再回来。咱们家这么点地方,她侯门的千金,你们两个一个屋檐下,传出去可不好听。”

席泠漫不经心地点头,后脑枕回窗台,用雨迷的眼睇着她。她似乎永远有说不完的话,“虽然你是男人不妨碍,可想想,她小姐家坏了名声,岂不是更要赖上你了?那时候你还不娶她,人家也要说你不算个男人……”

“我是不是男人,你不知道么?”席泠慵懒地笑着,腿上颠一颠她,“你知道就好了,别人不去管他。”

恰逢下头小炉上咕噜咕噜滚水泡,箫娘见他又不正经起来,趁势跳将下去,粉颈低垂,露给他一截剔透的皮肤,“不跟你说了,三两句话就要往歪了说!”

片刻瀹了茶来,滚烫地搁在炕桌上,蒸腾的烟正对窗外的水雾,一冷一热,熏得人心里也是潮热的。

席泠呷了一口,轻叹了一声,好似舒服了,歪回窗畔,“不说虞家了。晴芳的事我使人去打听了,来人讲她和她男人给一户姓曹的人家买了去,我叫人去与他家交涉,回头将他们买过来。”

箫娘在炕桌对面点头,“只是此刻买回来,安插他们在哪里呢?”

“等接了他们来,新宅子也收拾好了,自然有地方安插。”

提起这个,箫娘也将腰提起,“新宅子到底买在哪里的?你早告诉我,过了契,我就好去收拾收拾啊。”

“不烦你。”席泠抵着额角笑,“你只等着住就是了。”

神神秘秘的,箫娘问几回他都是胡乱混过去,她也懒得追究了,乐得自在。

只有一桩事,自他说下后,她时时刻刻记在心里。想问不好问的,她趴在炕桌上,把吃空的茶盅拨弄着,“你上回讲,咱们的婚事,要请媒妁立婚书。我看王婆子得闲,你说下个日子嚜,我好先告诉她,叫她腾个空给我。”

席泠毫不客气地一下将她拆穿,“你这是向我催促?”

“不是呀不是呀!”箫娘忙把腰端起来,被他似笑非笑的目光盯得心脸发烫,“我不是催你呀,我的意思是,得有个日子嘛。王婆子小有名气的伐柯人,平日忙得很,我得先告诉她,她才好定个时候往咱们家来呀。”

“急什么呢?”席泠也暗暗使坏,不肯说他已托了郑主事去办。衙门里的人办事便宜,自然能省许多繁琐的规矩。他的一个指端在盅口悠哉地摩着圈,睨着眼,“什么时候都是一样,横竖咱们同夫妻也不差什么,也不着急。”

“是啊,是不急这一时半会的。”箫娘藏着一点不高兴,低下脸,为回避这个话题,又说起别的事,“我恍惚听见隔壁陶家的宅子这几日开始有人走动起来,叮铃咣当的,恍惚是有人买下了那处地方。”

“是么?谁家这样有钱?”

箫娘咬着下唇,好似咬紧了她那一点贪心,“要多少钱?”

“县衙门里定的价,听说五百两银子。”

五百两银子她倒是拿得出,只是碍着绿蟾的干系,好似背后买了她家的房子,是背后给她伤口撒盐似的,因此她一向没说。心里却是想的,所以有些遗憾,“五百两也不算多,按说他家那地方,真是别致敞亮,还是你祖上的地呢。”

席泠望她一会,又是那种明察秋毫的眼神,那种若隐若现的笑。箫娘那一点贪心难逃他的法眼,正有些讪意,却见他在炕桌上伸出手来。

他的手指长长的,微张着,骨节均匀地突出来,很可靠。经络又是凌乱地爬着,迷惑人。他将她牵下榻,绕到怀里来,歪下脸亲她。

亲得不轻不重,挠痒痒似的,越挠越痒。箫娘要避,歪着脸缩着肩,又不大舍得完全躲开,跟他捉迷藏似的,“不要嚜。”

“不要什么?”席泠的嘴悬在她的嘴边笑。

雨变小了,细细绵绵的,四下里的风景清晰了一些,还是笼在薄薄的烟纱里。半熟的杏砸了些落在地上,院墙上水渍淋漓,隐约还有墙外邻舍的脚步声,说话声。

箫娘遮遮掩掩的,朝墙头望一眼,好像上头冒出一对眼睛在窥视。她有些慌,心跳得很快很乱,气息也有些迷离,“没日没夜的,仔细亏了身子。”

席泠的手爬到她鸦青的素纱长衫里,是一件掩襟的,面上一层薄薄的鸦青素纱,里头宝蓝的一层里子隐隐浮着,仿若黄昏朦瞳的天色,暗藏着一切萌动的慾。

他熟悉地拆解着里头主腰2的带子,一条又一条的系得烦脞。好在他已十分熟悉女人的衣裳了,拆得得心应手。他衔一下她的嘴,迷情地笑着,“亏给你的,算亏么?”

箫娘就着搭在他肩上的手拧他一下,他的肉很扎实,拧不起来,她又改为不痛不痒地捶他一下。

他也报复她,把她乱跳的心握在手里。她天旋地转地仰起下颌,那浅颜色的腮颊像他的画绢,给他匀上新鲜的、靡丽的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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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李墨:李廷圭墨;南唐李廷圭发明,墨中至宝。

2主腰:抹胸,腰侧衣带较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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