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闵迪思厅依旧弥漫着持续但克制的嘈杂之音(也许北地和矮人宾客的粗鲁嗓门除外),许多重量级嘉宾纷纷到来,宴会厅周围,也变成了王都上层最熟悉不过的社交场所。 而宴会的主人,泰尔斯依旧忠实地执行着自己的职责。 “所以,公爵大人,与您失之交臂确是遗憾,但孰知这不是落日的安排?” 斯蒂利亚尼德斯副主教礼貌地向星湖公爵颔首,他坦诚谦逊,善解人意,令人一见之下心生好感。 “……使我有机会反省自我:我在意此事,到底是为了那个职位所代表的虚荣和地位,还是为传播信仰而下的决意与信念…………当然,反省的结果让我羞愧……” 泰尔斯与这位落日教会里最有前途的年轻教士友好交谈,礼貌寒暄,笑容清新真诚,时不时颔首认同。 “事实证明,我远未获得神所赞赏的品质,确实不配与您一同探讨神的教诲……” 不远处,多伊尔眯起眼睛搓着下巴,仔细打量着正与客人亲切交谈的泰尔斯。 “嘿,我认得那副表情。” 哥洛佛闻言扭头,瞥了一眼多伊尔:你又认得了? “殿下在笑。”哥洛佛冷冷道。 可D.D摇头啧舌: “不不不,相信我,那孩子现在心中一定翻江倒海,恨不得呼天捶地……” 哥洛佛把头正回去,充耳不闻。 留下多伊尔摇头晃脑,深有感触: “而根据我的经验,那是心中所爱另许他人,而你又无能为力时……” 哥洛佛冷哼一声。 见没有得到积极的回应,多伊尔忍不住回头捅了捅同僚。 “所以,你就一点也不好奇吗?” D.D不无遗憾: “卡索伯爵到底对他说了什么?” 哥洛佛看了多伊尔一眼,又看了看他的身后,面无表情,更不开口。 “我知道。” 多伊尔微微一滞。 听着背后的脚步和熟悉的嗓音,他僵硬地转过身来,语气不稳: “殿……公爵大人?” 只见泰尔斯不知何时结束了交谈,正背手站在他身后,满面春风。 这孩子,怎么跟街头毛贼似的…… 多伊尔默默郁闷。 我都这么小声了,你还听得见? “基尔伯特刚刚告诉我,”泰尔斯学着多伊尔方才的语调,感慨万千: “我心中所爱另许他人,而我却无能为力……” 多伊尔摸了摸脑袋,摆出一脸憨厚懵懂的傻笑。 如果他记得不错,傻乎乎的科恩,兴许就是靠着这个,虏获了少年公爵的心? 直到泰尔斯瞬间冷脸: “你满意了吗?” 多伊尔的笑容一僵。 “嘿嘿,那个,您真会开玩笑,这世上还有哪个不长眼的,敢动您的女人……” 下一秒,多伊尔又是一颤。 他莫名觉得,说完这句话之后,公爵的气场…… 似乎更冷了? 泰尔斯轻哼一声,这才迈步而去。 哥洛佛撇撇嘴,称职地跟上。 “嘿,”僵尸走过自讨没趣的多伊尔身边,浑不在意: “我认得那副表情。” 多伊尔一愣,旋即对他回了个恶狠狠的眼神。 呸,僵尸,之前真是看错你了。 原来你也是个幸灾乐祸的八卦男。 这个仇,我记下了! 泰尔斯并未理会身后两人的来回眼刀与暗流交锋,只是自顾自地前行。 事实上,多伊尔说中了他的部分心事。 泰尔斯已经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跟基尔伯特道别的了。 他所记得的,是自己依然保持风度,礼节得体——就像一个最称职的星湖公爵——地出现在迎宾的位置,继续他的职责。 但只有公爵自己知道。 那一刻起,他的脚步在恍惚中沉重了许多。 周围的嘈杂声混作一片,朦胧一体,他却再也无法从中筛选出自己想要的部分。 冷静,泰尔斯。 公爵面无表情,在心底默默道。 塞尔玛。 她不会有事的。 【他们俘虏了敌军主帅……】 【生死未知……】 泰尔斯手臂上的肌肉不自觉地绷紧。 狱河之罪无声无息地流动起来。 不。 泰尔斯的呼吸渐渐加快。 不,冷静,泰尔斯。 王子再一次对自己说道。 振作。 塞尔玛不会有事。 她是龙霄城的女大公,自由同盟会明白,让她活着,其价值要远远高于杀她泄愤…… 或者更糟…… 想到这里,泰尔斯的呼吸顿时揪紧了。 【因为你是个女孩儿。】 【那就注定了……这个世界上的大部分游戏里,你都要付出比男人更高的代价……】 一想到自己曾经跟少女说过的话,泰尔斯更觉心如刀绞。 那一刻,他的内心甚至升起无穷无尽,却连他自己也莫名其妙的怒火。 烧向一切。 尼寇莱。 死人脸,为什么保护不住你的主君?你不过在亡号鸦手里擦破了点皮,就变成废物了?怎么还好意思自称陨星者? 里斯班摄政。 龙霄城的保卫者与守护者,你不是天生之王的“龙眸”吗?难道你的盘算计谋,都跟着先王一起下地狱了? 克尔凯廓尔伯爵。 明明号称努恩王麾下的第一猛将,难道他天天腆着脸说嘴的,失去一臂攻克自由堡的战绩,都是无耻的吹嘘? 罗尼大公。 声威赫赫,刚毅果敢的祈远城之主,连小小自由堡都奈何不得,你还统治个屁,怎么不去自杀以谢天下? 而其他人…… 狱河之罪在他的血管里越流越快,越发凶猛。 埃克斯特骁勇善战的北地大军…… 难道都是摆设吗! 他袖子里的拳头不自觉地收拢。 狱河之罪渐渐成型,蔓延他的全身。 不。 泰尔斯在深呼吸中想道。 不能指望埃克斯特,不能指望那帮愚蠢的废物去帮塞尔玛。 他得做点什么。 但是…… 但是。 想想,泰尔斯,想想,想想你还能怎么办? 求助基尔伯特?让星辰王国出面?联络王国秘科? 但是…… 泰尔斯悲哀地发现,作为王子的他,无论诉诸什么手段,走向何种道路。 笼罩在闵迪思厅上空的,依旧是那个无法绕开的巨大阴影。 他好不容易脱离了敌意满满的埃克斯特,回到了星辰王国,却仍然如笼中之鸟。 面对需要援手的故友…… 无可奈何。 还是说,这才是这个世界里,他人生的真相? 他的命运? 不知为何,他突然想起了认识不久的梅根祭祀。 【落日见证,我们的命运早已在冥冥中相牵。】 泰尔斯无力地闭上眼睛。 落日啊。 如果你真实存在,掌控威能…… 如果你真的是我家族与国度的守护神…… 求求你。 请你保佑她,帮助她,看护她。 怜悯那个无辜的,被我的不幸命运所卷入中的女孩儿。 等等。 他不了解诸神。 但是。 相比起诸神,真正存在,且掌控威能的家伙们…… 泰尔斯轻轻地睁眼。 也许…… 也许还有办法…… 只是…… 要付出的代价…… 泰尔斯狠狠咬牙。 他的体内,狱河之罪凶厉地咆哮起来。 但如果,如果这能救她免于更加悲惨的未来…… 泰尔斯的眼神越来越阴冷。 狱河之罪躁动加剧,近乎沸腾。 就在这时。 啪! 泰尔斯的肩膀被人重重一拍! 他下意识就要反击,却被身后的人牢牢攥住手臂,进退不得! “殿下!” 马略斯站到他的面前,一边抓住泰尔斯的右手,一边轻巧地拍了拍王子的胸口: “果然……” 泰尔斯咬了咬牙齿,勉力压制住扑向他亲卫队长的欲望。 他体内的终结之力被镇压下来,在血液里发出怒嚎。 就像难驯的野兽被拴回笼子。 “我说这儿怎么少了点什么……” 守望人依旧攥着王子的右臂。 他打量着泰尔斯平坦光滑的前胸,皱眉沉吟道: “我猜,宴会厅里,巴尼男爵手上的那枚璨星徽章应该不是他偷的吧。” “而纯粹是您太败家了,因为对面是个可怜男孩就送了出去……当然,也可能是因为漂亮女人……” 听见长官的话,不远处的多伊尔向同僚露出会心一笑,但哥洛佛照旧冷眼回复他。 “对了殿下,让我介绍下面的客人……” 泰尔斯艰难地抬起头。 然后同样艰难地,露出笑容。 在马略斯的引介下,星湖公爵热情地迎接伯恩·塔伦的到来——这位冰河城的领主在六年前的国是会议上与他有一面之缘,是十三敕封伯爵之一,更是璨星王室的远亲与近臣,事实上,第一位塔伦伯爵在裂土封疆之前,就曾受封星湖公爵。 这使得塔伦伯爵的莅临更具意义。 但这些背得滚瓜烂熟的信息,只是毫无意义地流淌过泰尔斯的大脑,支撑着他又一次堆起完美的笑容,道出虚假的寒暄。 这一刻,泰尔斯突然对自己的仇人,詹恩·凯文迪尔有了一丝感同身受的理解。 那位欲借血族之手置他于死地的鸢尾花公爵,大概也是这样,心藏重负,面若春风。 迎来送往。 四季如常? 他热情地看着塔伦伯爵跟随马略斯而去,得体大方,任何人都挑不出错处。 但是…… 这就是他能做的事了么? 泰尔斯讽刺地想: 站在这里,为自己的某个愚蠢宴会,倚门卖笑? 于此同时,那个自己亏欠良多的女孩儿,也许正身陷敌营…… 泰尔斯深吸一口气。 就在此时,一句话低低地钻进他的耳廓里。 “我在想,也许昨晚让你练剑是个错误的选择?让您的青春之心更加躁动?” 泰尔斯一顿,看向不知何时归来的马略斯。 只见后者贴近他的耳边,悄声道: “除非你今晚要跟某位客人展开生死决斗,以展示从北地带回的烈烈雄风,”马略斯语带讥刺: “否则,就烦请管好你的终结之力。” 泰尔斯稳了稳心神: “你知道?” “别忘了,我是你的武艺课老师。”马略斯淡淡地道。 他这才若无其事地转过头去,把泰尔斯挡在身后,训斥向哥洛佛做鬼脸的D.D。 泰尔斯调整好自己的呼吸,却心有所悟。 醒醒,泰尔斯。 你还远不到最后掀翻棋盘的地步。 接敌。 察敌。 制敌。 泰尔斯默念着对敌的三大原则,细细思量。 狱河之罪似乎与主人的状态同步,此刻的它恹恹流淌,晦暗滞涩,毫无之前的疯狂暴戾。 查曼·伦巴。 一个名字划过心头。 埃克斯特西征大败,甚至主帅被俘,这已经远不仅是三大领地的问题了。 事关整个埃克斯特的尊严。 若查曼王还想坐稳他的位置,就不能视而不见,装聋作哑。 他必须以全王国的名义,从自由同盟手中夺回塞尔玛。 当然,这也许会以黑沙领向三城内务伸手,扩张王权作为代价…… 等等。 扩张王权。 泰尔斯思绪一清。 自由同盟国小民弱,照常理不可能以一己之力,对抗强大的龙霄、祈远、戒守三城,扭转胜负。 他们也许有强援,有外力干涉局势。 泰尔斯皱起眉头。 查曼王。 是你? 又是你? 那事情就没有这么简单,他会把被俘的塞尔玛作为筹码,利用完她身上的每一分价值,分割,收买,勒索,欺骗,无所不用其极。 削弱祈远城。 威慑戒守城。 收服龙霄城。 至于小滑头…… 【小心了,泰尔斯,当人们嗅到你的弱点……】 耳边依稀响起查曼王的声音,泰尔斯的拳头再度收拢。 怎么办。 千里之外,我要如何面对……查曼·伦巴? 怎么办? 泰尔斯的拳头越捏越紧。 狱河之罪似乎嗅到了主人的心情,在发现自己有再起的迹象后,它蠢蠢欲动,试图再度漫上主人的全身。 但下一刻,一位新到的宾客打断了泰尔斯的回忆。 来人大步流星,披风微扬,左眼被伤疤覆盖,仅剩的一只眼睛里透露着冷厉之色。 泰尔斯呼吸微顿。 是他。 六年前的…… 老朋友。 这位贵族出现的瞬间,原本嘈杂的闵迪思厅庭院,如有指挥家一舞手中的指挥棒,为乐曲画上休止符。 就连多伊尔也不再嬉皮笑脸。 看见他的来宾们齐齐噤声,认出他的人们,却又在彼此的提示下,三三两两,上前见礼。 壮年贵族也不热情,随性而狂傲地应付下级贵族们的招呼。 这位壮年贵族走进厅门,将披风递给侍者,接过纸笔,在来宾的名单上随手一划,环顾起闵迪思厅四周。 “鲁道夫以前告诉过我,这是个好地方,值得常来。” 壮年的贵族轻哼一声,冷冷道: “现在嘛,哼,我还是更喜欢崖地。” 下一秒,独眼的来宾停下目光,正好落在泰尔斯的身上。 在马略斯的示意下,泰尔斯缓步上前,露出笑容。 “尊敬的南垂斯特公爵,欢迎……” 但对方直截了当地打断了他。 “你怎么这么瘦弱?” “也没长多高?” 泰尔斯表情一僵。 只见崖地守护公爵,巨角鹿的主人,外号“独眼龙”的廓斯德·南垂斯特,皱眉打量着他: “这六年,北方佬虐待你了?” 身为堂堂星湖公爵,泰尔斯沉默了一阵,只能继续还给他一个得体的笑容。 廓斯德冷冷哼声: “那你最好还以颜色,不负星辰。” 言罢,独眼龙公爵看也不看王子一眼,一推侍者,举步向前。 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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